第九十二章 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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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忽然爆出一聲急切的低語:“當家的,你可想好了?”話音未落,門簾猛地掀起,裹著灰布棉被的婦人赤著腳踉蹌奔出,蒼白腳踝在青石板上蹭出幾道血痕。
“這位爺,您且體諒我們難處。”秦旭攥著袖口往妻兒方向擋了擋。
“外頭債主子堵著門要五百大洋,院裏梁柱都蛀空了,全家老小就靠這一點了”妻子帶著哭腔說道。
秦旭喉結滾動著,目光掃過妻子肩頭滑落的破棉絮,“八百是底線,少一文都得喝西北風去。家醜不可外揚,今兒你們也看見聽見了。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抬抬手。”
陸嘉衍望著蜷成一團的婦人,又瞥見正堂歪斜的雕花窗欞,開口道:“秦二爺,我不能平白無故就把錢給您。您五百大洋也解決不了問題,八百大洋,我應下了!不過醜話說頭裏,這宅子連帶裏頭的家什物件兒,還有那塊地,可都得一塊兒交割給我。”
說著,他伸手從懷裏掏出銀票,揚了揚道,“瞧見沒,寶豐號的三百大洋銀票。您點個頭,咱今兒就銀貨兩訖!”
秦旭琢磨了一會兒,點頭應道:“得嘞,那就馬上交易。幾位裏麵請……哎,不成不成,還是外頭吧。”
陸嘉衍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四周,隨後喊來一旁的車夫,掏出些零錢遞過去,又低聲囑咐了幾句。完了,便領著秦旭往衙門去辦交割手續。
沒出半個時辰,秦旭就領著穿戴整齊的妻子,推著輛平板車,緩緩離開了這處宅院。
小龍瞅著這一幕,忍不住問道:“少爺,咱要這破房子幹啥呀?都破成這樣兒了。”
陸嘉衍看了看那宅子,緩緩說道:“你看他媳婦衣服都沒了,人家擺明了五百大洋不賣,我白送錢過去也沒啥意思。倒不如把這宅子收下。我瞧著這房子底子還成,稍微修一修,往後要是有人要用,咱也有處宅子不是。再說了,這地兒離肉市不遠,位置還算規整,好歹有五六間房呢。”
秦旭得了銀錢,很快就在城南尋了處大雜院安置家小。次日天亮,他便推著獨輪車,車上摞著裝滿銀元的籮筐,吱呀吱呀地往南城賭坊去。
到了賭坊門前,他整了整衣襟,輕輕叩門:“彪哥,我來還賬了。您看這賬是不是該銷了?”
竹躺椅上的彪哥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眯眼打量來人:“喲,秦二爺這是發橫財了?地賣出去了?”
秦旭弓著腰賠笑:“托您的福,昨日說好的三日之內,四百七十三塊大洋結清,剛拿到錢就送來了,分文不少。”
彪哥朝裏間喊了聲:“花貓,把賬本拿來對對。”
轉頭又對秦旭笑道,“秦二爺別見怪,規矩總要走一遍。”
花貓捧著賬本出來,讓師爺劈裏啪啦撥了陣算盤,點頭道:“大哥,數目都對。”
彪哥一揮手,幾個夥計上前清點銀元。叮叮當當的銀元聲中,那張欠條被撕得粉碎。
彪哥突然親熱地攬住秦旭肩膀:“痛快!二爺講信用,往後缺銀子盡管來找我。”
轉頭對花貓使了個眼色,“按老規矩,請二爺吃碗爛肉麵去。”
花貓會意,笑著將秦旭往外引。秦旭剛要推辭,卻被架不住花貓力氣,半推半就地架出了門。巷口麵攤的蒸汽在晨光中氤氳,卻掩不住花貓眼底閃過的那絲算計。
花貓呼嚕嚕吸著麵條,湯汁濺在衣襟上也渾不在意:“秦二爺,下午大槐樹底下有場鬥雞,去耍兩把?”
秦旭捧著麵碗的手微微一抖,碗裏的麵湯晃出幾滴。他強笑道:“不了不了,這點錢還得緊著過日子呢。”說著三兩口扒完麵條,起身拱手,“您慢用,我先告辭了。”
出了麵攤,秦旭腳步輕快地往集市走去。陽光照在青石板路上,他忽然覺得這尋常街景格外明亮。
米鋪前,他挑了一擔新米;肉案旁,選了塊後腿肉;菜攤上挑了些蔬菜,他又叫人往家送了兩筐煤塊。
“統共才花了五塊大洋”秦旭拍了拍著口袋,心裏盤算著。沉甸甸的銀元拍在腿上發出悅耳的聲響,這踏實過日子的滋味,可比從前死要麵子活受罪強多了。
陸嘉衍剛踏入學堂大門,就被飛奔而來的小寶攔住了去路。少年舉著成績單,眼睛亮晶晶的:“師傅您看!先生給的評語!”
接過成績單細看,陸嘉衍嘴角泛起笑意:“不錯,照這個勁頭,明年就能送你去軍營曆練了。”他俯身湊近小寶耳邊,“半年實操後,我再想法子保薦你去講武堂。”
“當真?”小寶一蹦老高,嶄新的布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聲響,“我要當軍官啦!”這聲歡呼引得路過的學子紛紛側目。
陸嘉衍忍俊不禁:“今日放學為師請你吃飯。”
“我要吃燒羊肉!”小寶拽著他的衣袖搖晃,“還要去廣和樓聽戲,聽說新排的《楊六郎》可精彩了!”
“好,好。”陸嘉衍輕撫少年發頂,“我去同二公子打個招呼,定個前排的座兒。現在快去上課,仔細先生罰你。”
望著小寶蹦跳遠去的背影,陸嘉衍想起新組的戲班。眼下雖能借別家名角搭台演出,終究缺個撐場麵的台柱子。
紅豆館主與二公子雖是票友中的翹楚,到底比不得科班出身的紅角。這尋訪名角的事,隻有靠他們倆了,現在火爆全是因為戲文寫的好。
陸嘉衍在報社與諸多文人闡明新戲宗旨後,文壇頓時掀起波瀾。不少文人墨客紛紛投書,有的獻上修改意見,有的撰文盛讚新戲“振民族之魂,揚抵禦外侮之正氣”。
更有尖銳者將籌安會的文章批得體無完膚——那些鼓吹君主立憲的言論,細究起來不過是為複辟帝製張目。隨著輿論發酵,越來越多人開始看清其中端倪。
“混賬東西!叫他立刻滾回來!”某處深宅大院裏,一位身著戎裝的老者將報紙摔在桌上,“寫戲文罵到親爹頭上,反了他了!”
身旁的軍官小心翼翼地拾起報紙:“大帥息怒,二公子這戲文跟您無關,明明是大公子今日送來這報紙胡說。當務之急,是羅廳長遞辭呈這事。”
“少跟我打岔!叫他回來,我當麵問。”老者一擺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