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潑辣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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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瀛這款火炮的來曆頗為曲折。當年正值東瀛與毛熊戰爭期間,他們緊急從普魯士克虜伯公司引進了這款武器。
    直到辛亥年間,東瀛才終於實現了國產化。這款火炮對東瀛而言意義非凡:
    其一,它標誌著東瀛首次掌握了西洋火炮的自主生產能力;其二,作為一款新式火炮,它完美契合了東瀛軍隊現代化建設的需求;其三,這筆軍購堪稱撿了個大便宜——當年東瀛僅花費四百萬日元,就購得了四百門完整火炮外加四百套散件,這般劃算的買賣在軍火交易上實屬罕見。
    然而,隨著歐戰爆發,目睹西方戰場這兩年來的實戰表現後,東瀛軍方卻陷入了沉默。他們逐漸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精明的普魯士人擺了一道。
    問題接踵而至:按照普魯士提供的發射藥配方,實際射程竟不足七千米;更糟的是火炮的高低射角調節存在嚴重缺陷,戰場適應性大打折扣。
    如今東瀛人一邊忙著自行改進,采購毛熊發射藥;一邊盤算著將這批“問題火炮”轉手賣給華夏,倒也是個精明的算計。
    陸嘉衍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這看似過時的玩意兒,到了抗戰後期竟仍是東瀛軍隊的主力裝備。他們能改良,華夏工匠豈會做不到?眼下最要緊的是不花錢把東西弄到手。自個技術工人對其再改進,白撿的寶貝,怎麽都不虧。
    此刻的他尚不知大帥府內那場暗潮洶湧的議論。送走東瀛人後,他立即著手滬上產業的布局。
    嶽父的謀劃雖長遠,卻還是低估了東洋人的狼子野心。陸嘉衍敏銳地預見到,待歐戰硝煙散盡,滬上碼頭必將堆滿廉價的洋貨,本土紡織業恐難招架。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現在轉投實業。
    他鋪開藍圖,在機械廠的規劃上重重畫了個圈。這固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隱憂也隨之而來——東洋人在滬上的勢力盤根錯節,日後隻會愈發猖獗。而機械製造這等實業,沒有十年八載難見成效。
    “總得有人來做這開荒牛。”陸嘉衍喃喃自語。他決定調動學堂全部資源配合建廠,同時將目光投向西南腹地。
    山城!那裏才是未來的戰略要地;滇省!輕工業的種子也該在那裏播下。
    但這些宏圖大業需要金山銀海來支撐。陸嘉衍輕輕叩著桌麵,眼下能做的隻是布子落局。
    真正的資金要等到歐戰結束時,靠軍火貿易狠賺一筆。現在最緊要的,是結識更多洋行買辦——特別是普魯士和奧匈帝國的渠道。那些戰敗國的軍火庫,日後,可都是等著賤賣的寶藏啊。
    陸嘉衍正伏案看著報紙,眉頭緊鎖間,曼麗已悄然立於身側。她纖指輕叩桌麵,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陸先生可算得閑了?”
    陸嘉衍聞聲抬頭,眸光閃過一絲歉然:“曼麗,我正要...”
    “不必解釋。”曼麗截住話頭,素手撫過案上卷宗,旗袍袖口繡著的纏枝蓮紋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我既甘為側室,自有我的道理。不是為你,是為思媛姐姐。她讓我明白,女子未必非要困守後宅。”
    她忽而轉身,窗外的梧桐影投在她瓷白的臉上,“”你可是在與洋人周旋?我勸你三思。”
    曼麗踱至窗前,指尖劃過玻璃上凝結的霧氣:“巴黎的香水,倫敦的馬車,東京的櫻花——我都見識過。”
    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誚,“他們讚我旗袍精美,轉身卻用看古董的眼神打量我。唯有見到古董瓷瓶、顧繡屏風時,那雙藍眼睛裏才閃現出商人見利的光芒。”
    曼麗回眸,耳畔的翡翠墜子輕輕晃動:“這世上,最傷人的從來不是明槍,而是藏在笑容裏的輕視。他們從骨子裏就看不起華人!我既然嫁過來了,我要這護理醫院和校辦工廠的管理權。你放心,管不好,我自己會放棄。”
    “這是思媛應允你的吧?”陸嘉衍擱下鋼筆站起身,“她總在為我籌謀。不過聽她說,滬上那些公子哥見了你都繞道走?”
    曼麗聞言輕笑,指尖的煙卷嫋嫋升起淡藍煙霧:“怕不怕是他們的事。一個個腰纏萬貫,卻隻會抱著白蘭地充高雅,抹著發蠟裝紳士。”
    她斜倚在紅木案邊,旗袍開衩處露出絲襪暗紋,“真以為梳個油頭、叼根雪茄,喝杯白蘭地,就能變成租界裏的洋老爺了?”
    陸嘉衍從煙罐裏抽出支“茄克力”,火柴剛擦出火星,便被曼麗順手截去。她熟稔地銜住煙卷,吐出的煙圈模糊了梳妝鏡裏的倒影:
    “農業這潭渾水別蹚,倒不如開間拖拉機租賃行。”琺琅煙灰缸接住她彈落的煙灰,“那批老農可得養好了,陸少爺可知滬上“包打聽”?”
    她忽然傾身,珍珠耳墜在陸嘉衍眼前晃出冷光:“車行鋪得越大,這些走街串巷的車夫就是你最好的耳目。”
    煙頭明滅間映亮她銳利的眼波,“現在不動手,怕是低估了咱們老祖宗的本事。這世道啊,隻要有利可圖,門檻越低的行當,越能叫人擠破頭。”
    陸嘉衍若有所思地頷首,指節輕叩桌麵:“說的好,一針見血。”
    曼麗將煙蒂碾進煙缸,起身時羊毛披肩滑落半幅:“官場那些龍爭虎鬥更不必摻和。”
    她俯身朝他麵上噴出最後一口煙靄,眼底帶著看透世情的譏誚,“莫說是男女,便是三隻螞蟻湊堆也要爭個高低。咱們商賈人家,利字擺中間,這便是立身之本。”
    “倒是個辣性子......”陸嘉衍望著晃動的珠簾低笑。
    小龍悄步上前,俯身在陸嘉衍耳邊低語:“小寶少爺方才來過,問那些人能否湊成一個排?”
    陸嘉衍指尖一頓,茶盞裏的龍井泛起細紋:“回他的話,要組就組一個連。”
    他抬眼望向窗外,“銀子我出得起,養兵千日,用兵時得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思媛絞著帕子的手突然收緊,翡翠鐲子磕在黃花梨茶幾上“叮“地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