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斷代的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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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與傅小哥相談甚歡,越聊越是投機。說起清河鎮的教育待遇,與現今所謂的補貼可大不相同。
當年清河鎮陸軍小學最基礎的補貼也有五塊大洋,而按路程遠近平均下來,學生每月能領到十塊以上。
以民國時期的消費水平論,這已算得上是小康以上的生活水準了。(劉先生在《生在民國》中記載),北大學生每月四塊大洋就能享用六菜一湯的豐盛夥食。像傅小哥這樣的待遇,日子自然過得滋潤快活。
校門外的小茶館裏,一個芝麻燒餅、一碟碎肉,配上一杯香片茶,不過一塊小洋就能打發一頓。這般閑適的生活,倒也令人神往
“孽障,跟我回去!”校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赤腳老漢站在那裏,麵色陰沉。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傅小哥,此刻卻如霜打的茄子,低著頭默默走了過去。
世人皆知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偏偏他家,就是做撐船的。(他父親比這個更慘)
寒門出貴子,可這“貴子”二字,哪是那麽容易得來的?若非曆經風霜,又怎能熬得出頭?
兩人到了順義,傅小哥隻匆匆瞥了一眼,便心如刀絞。他攥緊拳頭,對父親低聲道:“爹,您放心,孩兒定要讓這天下,再沒有這樣的不公!”
“要懂事啊,孩子!咱們從哪兒來,終究得回哪兒去。”
傅小哥一步三回頭,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老漢正賠著笑,朝一位綢緞加身的老爺躬身道:“爺,您踩穩嘍。”
那老爺眼皮也不抬,隨手甩了塊布墊腳,便踩著父親的脊背過了河。傅小哥死死咬著牙,胸口如壓了塊燒紅的烙鐵。——共和?這世道,下一步該革的,就是這吃人的規矩!
大英使館的偏廳裏,鎏金座鍾的指針已過子時,陸嘉衍仍被眾人簇擁在中央。玻璃罩內的瓷瓶在射燈下泛著幽藍的光,釉色流轉間仿佛藏著六百年前的秘密。
“咳咳——”王掌櫃突然清了清嗓子,枯瘦的手指攥住陸嘉衍的長衫的袖口,“借一步說話。”
走廊壁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王掌櫃掏出手絹擦了擦汗,壓低聲道:
“陸小哥,古玩行的規矩您曉得——有一點錯的就不能認。”他拇指在袖管裏比劃著,“胎骨、釉水都對,可這蘇麻離青………明代的物件咱見過多少?實在吃不準唉………”
話音戛然而止,隻餘窗外沙沙的雨聲。陸嘉衍盯著玻璃罩子,他知道這是後世唯一認準的真品,猶太人的瑰寶。
陸嘉衍喉結滾動:“萬一是真品呢?”他猛地抬頭,眼底燒著兩團火。
“您看看這纏枝牡丹的筆意,這至真至的製式——若真是元青花,就是改寫陶瓷史的物件!”
王掌櫃的煙鬥在窗欞上磕了磕,灰燼簌簌落下:“當年景德鎮出土的碎片老朽親手摸過。這瓶底的火石紅對,什麽都對,可就是為什麽有這排字啊!此地無銀三百兩,祖宗沒有那麽傻的。”
陸嘉衍忽然噤聲。使館深處傳來大本鍾的悶響,震得玻璃窗嗡嗡顫動,連帶著那青花瓷瓶上的纏枝蓮紋都在光影裏微微搖曳。
祿德裏希倚著酒櫃,金絲眼鏡後的藍眼睛閃著精明的光:“陸先生,二十萬大洋——您收不收?”
他指尖輕叩著支票簿,羊皮封麵上燙金的匯豐銀行徽記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陸嘉衍喉頭發緊。二十萬!這數目抵得上北洋軍一個團的一年軍餉。
他分明看見瓶身“鬼穀子下山”的紋飾裏,蘇麻離青料特有的鐵鏽斑正滲著幽藍,可若真買下這“孤品”,怕是要被琉璃廠那群老狐狸笑掉大牙。這東西無法出手啊!
正躊躇間,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傅小哥軍裝上的銅紐扣硌得他生疼:陸老師,好家夥!這勞什子比我們炮兵營全部家當還金貴?”
少年指著瓷瓶咧嘴一笑,露出顆虎牙,”要我說啊,不如買克虜伯大炮!”
陸嘉衍猛地一拍大腿,眼底騰起簇簇火苗:“對!咱們的銀子,憑啥讓別人攥著?”
話音剛落,他心頭被敲碎的顧慮打消,這世道本就該自己攥住生路。咱的東西自個搶回來!
“祿大人,實不相瞞,在下如今實在是手頭拮據,您還是把這物件帶走吧。您瞧瞧,往日裏哪位登基,不是每年幾千件官窯瓷器,我這兒收都忙不過來。這物件兒,我著實拿捏不準,心裏沒底兒,就不收了。”
王掌櫃垂著眼皮,指尖摩挲著茶盞沿兒。“您幾位爺當年經手的官窯成車拉,小人眼力粗淺,實在不敢妄斷。”
“嗬嗬嗬,祿大人呐,不是我們不給您麵子。您看呐,這世間可從來沒見過像這樣標注的東西,一看就不合常理,肯定是不對的。這東西,我們真不能認。”王掌櫃這一番話,算是說出了琉璃廠眾人的心聲,代表了琉璃廠所有人的意見。
掌櫃們袖手作揖的剪影投在朱漆門上,像道無形的屏障。誰也沒料到,半世紀後的拍賣會上,那一套曾被拒之門外的青瓷瓶,裹著金絲織錦,在聚光燈下流轉著霽月光華。
專家們舉著放大鏡爭執真偽,鏡頭掃過瓶底篆書款識時,老琉璃廠的舊時光突然在膠片裏碎成齏粉——那些被算盤聲淹沒的質疑,終究成了曆史褶皺裏的暗紋。這東西今後就是斷代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