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夫妻鬧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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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的複辟火苗剛剛撲滅,梁錦兒便徑直尋到了丈夫的書房。小寶漸漸長大,早已外出求學,貝勒爺年事已高,也已獨自就寢。夫妻二人除了日常瑣事,竟許久未曾促膝長談了。
    “外頭的事本不該我這婦道人家多嘴,”梁錦兒捧著青花蓋碗,泡了杯雨前龍井端來,“可為了小寶的將來,有些渾水實在蹚不得。小寶明年要考講武堂,看在孩子的將來,您能否……”她將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靜靜的等著貝勒爺回複。
    貝勒爺聞言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盞叮當作響:“婦人之見!如今各方都在謀劃,我若作壁上觀,來日事成還有何顏麵立足?即便事敗,我身為貝勒,置身事外?那些閑言碎語也能把人脊梁骨戳穿了。”
    “我也是為了全家,你看看現在,全家都在一個勁霍霍,這點基業能支撐幾年!”貝勒爺明顯怒了。
    “你要這麽想,還不是舍不得這麵子。能不能成,你幾十歲了能不知道?”梁錦兒開口捅破了窗戶紙。
    見丈夫沉默,她忽而壓低聲音:“您猜猜,我的清吟小班那邊,如今都管大少爺叫什麽呢?大阿哥!”
    梁錦兒這三個字說得極輕,卻像驚雷炸在屋裏,“大局已定了,何必再做無謂掙紮?咱自顧自過日子不成嗎?我操持這個家,不讓它倒下。”
    “荒唐!這等僭越之事,你倒拿來勸我明哲保身?”貝勒爺額角青筋暴起,可目光觸及妻子疲憊的眉眼時,那股怒氣卻驟然泄了三分。
    “若傳言屬實,反倒能借著這亂局謀劃一二。”貝勒爺聲音低了下來,反倒是像在求和。
    梁錦兒聞言,麵色驟然冷了下來:“若執意要蹚這渾水,不如先把家分了”她頓了頓,輕叩案幾,“先把小寶那份田產鋪子單列出來。我受夠了宅院裏的醃臢事,可不想再添上抄家滅門的罪名。”
    “你!”貝勒爺猛地轉身,眼中怒火又起,“到底是那地方出來的,三句話不離銀錢!”
    “妾身隻求保全兒子。“梁錦兒冷笑一聲,從櫃子裏搬出一摞子藍皮賬簿,“啪”地一聲摔在案上,“自民國以來,府上支出了六萬八千五百七十大洋,三位姑爺又借走一萬四千,典當出去的老物件足足三十餘件——這些年若非我精打細算,這個家早垮了。我若貪財,這府裏早該典當完了。”
    “這麽多錢你也不知道管管,任由他們支取!”貝勒爺抓起青花瓷瓶重重摜在青磚上,碎片濺到梁錦兒繡鞋邊。
    她彎腰拾起半片纏枝蓮紋瓷片,冷笑道:“這些年我精打細算,不曾聽一句持家有道,倒成了您嘴裏的市儈婦人?你們花錢從無概念,那一次使錢不是你準的!”
    她指尖重重點在最後一頁上,隻見上麵墨跡猶新:“爺不妨仔細瞧瞧,若還覺得我是貪財想分家,您該知道我的性子。”
    說罷,她拂袖而去,隻餘那本攤開的賬簿在案上嘩嘩翻動,像極了此刻貝勒爺的心境。那最後一筆赫然是他支取的一萬五千大洋,幾乎掏空了家中積蓄——這些現銀,可都是梁錦兒辛苦攢下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的陸嘉衍剛剛風塵仆仆地回到京城。除了要去學校辦理銷假手續外,還有一樁要緊事——隨行技術工人的住宿安置問題。
    雖說學校宿舍樓勉強可以應付數月,但陸嘉衍心裏早有盤算。要想真正留住人才,非得兌現承諾,給每人置辦一套宅院不可。當務之急,是要在城郊物色一塊合適的地皮。
    他相中了學堂周邊一片七八十畝的荒地。這塊地原本屬於一個沒落的旗人武官,因常年無人打理,土壤早已板結貧瘠。
    按理說正是低價入手的好時機。可那地主秦二爺秦旭卻是個精明的,眼見學堂周邊日漸興旺,竟咬死八百大洋的價碼不肯鬆口。
    “少爺,這地都荒成這樣了,上好的耕地一畝才多少錢?”小龍憤憤不平地說,“要我說,這地白送都沒人要種。半價都可以買下來。要不,我晚上……”
    陸嘉衍輕輕搖頭:“若是私事也就罷了。但這是給學校辦事,須得堂堂正正。”
    他略一沉吟,“這樣,等會兒我親自去會會這位秦二爺。實在不行,就讓校方出麵洽談,貴些就貴些吧。”
    當天下午,陸嘉衍備了四色禮盒,帶著小龍前往秦二爺府上。剛到巷口,主仆二人便愣住了——這哪是什麽“爺”的府邸?院牆塌了半邊,大門歪斜著掛在門框上,屋頂的瓦片缺了一大塊,活像個破落戶。
    還未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陣陣哭聲:“哭哭哭,別哭了,再撐幾日,等地賣了把債還上,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陸嘉衍輕咳一聲,在門外朗聲道:“秦二爺在家嗎?明德學院陸嘉衍特來拜訪。”
    院內頓時一陣慌亂,片刻後,一個身著褪色錦緞長衫的男子匆匆迎出。陸嘉衍定睛一看,不由暗驚——這人身上穿的竟是董公公的服飾,顯得格外詭異。
    “明德學院的?”秦旭眯著眼睛打量來人,語氣生硬,“八百大洋,少一個子兒都不行。掏錢吧,否則請回!”
    小龍聞言怒目圓睜,拳頭已經攥緊。陸嘉衍不動聲色地按住他,笑道:“秦二爺,買賣講究個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五百現大洋,今日便可交割,您看如何?”
    “休想!”秦旭梗著脖子,眼神卻不自覺地往門外瞟。
    陸嘉衍見狀,朝小龍使了個眼色:“叫人把錢抬進來。”
    一個壯漢應聲而來,人力車上放著樟木箱。箱蓋一開,白花花的銀元在夕陽下泛著誘人的光澤。秦旭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