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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汐,過來。
    我們來接你來了。
    摩托車喇叭齊齊按響,是挑釁,是叫板,更是齊心協力表明一個態度:他們今天都是明汐的人。
    這樣場麵,就算刀架在明汐脖子上,她今天也能走得掉。
    明汐看向攔她的兩人,禮貌開口:“借、過。”
    他們下意識看劉信軍。
    劉信軍自己就是小混混出來的,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被後麵這幫小混混威脅,又好笑又興奮,他扯扯嘴,彎下頭對上明汐的眼睛,目空一切放話:“明汐,你比你那個爸有種,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我會等你——等你心甘情願嫁給我!”
    這幾年港台愛來愛去的愛情劇開始在大陸流行,地皮流氓嘴裏也開始講愛情了。不過愛情這玩意還真是他們這些人最為受用,普通人都是踏踏實實過安生日子,敢愛敢恨敢拚命的人才有機會吃上牢飯不是?
    明汐腦袋微抬,給予回應:“行啊。那你等著吧。”
    直截了當地拖著行李箱,明汐來到同學們麵前。隔壁班男生立馬下車,麻利地將她的行李放在摩托車後位。德子車上的彩妮朝她伸手,她牽住彩妮的手上車,一個跨身,便落在彩妮後麵坐好。
    她伸手抱住彩妮。
    摩托引擎聲轟鳴,同學們騎著摩托或自行車意氣奮發地往宜城的主路衝去。
    明汐臉已經被風吹得麻冷,隻有緊緊環住彩妮的腰。
    彩妮亦緊緊抱住朋友德子。
    德子的車騎得又穩又快。
    隔壁老大韓俊俊也緊跟其後。
    大家風風火火而來,浩浩蕩蕩而去,一路上時不時鳴起喇叭,宣告著心中快意。
    今天的英勇和熱血讓這群電大男生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澎湃。
    青春的熱浪像是這個時代席卷而來的風沙,即使他們都隻是恒河一沙,也有著積沙成塔般驚天動地的情意。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他們畢業了,考完試了,從明天2000年第一天開始,他們每個人懷揣激動期待步入社會。他們都相信,隻要敢拚敢做就可以創造光輝人生……
    沒有人可以看不起他們,也沒有人可以輕視他們。在這個激流勇進的時代,沒有人會背刺夢想和熱血。
    風咆哮地在耳邊刮過,明汐眯縫著眼,恨不得臉埋入毛線衫的高領裏。此時此刻她呼出一口氣,都可以讓自己冰冷臉蛋暖上一秒。
    麵冷。
    但此刻,她心一點也不冷。
    ……
    即將迎來跨年之夜,宜城來往都是車輛人流。
    馬路上更多是摩托車自行車和貨運車,小汽車並不多,開在宜城街上的小汽車大多是大眾桑塔納,豐田佳美以及天津夏利這些。奔馳還是非常少見。
    通往宜城主城區的江岸大橋難得堵得水泄不通。夜幕低垂,江岸亮了零碎的霓虹燈光,橋上車輛車鳴聲不斷,此起彼伏,像是提前慶祝今晚千禧之夜。
    梁見铖耐心地握著方向盤,神色自若地瞧了眼副駕駛上,隻見副駕駛座上的老梁已經徹底失去修養,擰著眉頭看著前麵擁堵的車輛,麵露明顯的煩躁之色。
    “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宜城陪我,我可能早吃上千禧飯了!”梁教授不講道理地說。
    “是。”梁見铖應了聲,也不過度解釋。為了讓梁教授平心易氣,默默打開車裏音樂,播放了鄧麗君的歌。
    “到底吃什麽,非要出去吃。”梁教授又問,壓了壓火氣。
    “你不是喜歡吃烤鴨嗎?宜城隻有金鑫酒莊有烤鴨。”梁見铖說,停頓片刻,補充一句,“還算正宗,老板是北京人。”
    “你對宜城都快比我熟了。”
    “我今年來了四趟,也認識了幾個工廠老板,他們熱情厚道,我被招待幾次,對宜城幾家飯店酒樓也有一點了解。”
    梁教授搖搖頭,工作以後兒子身上越來越有社會習氣,這不是壞事,隻是他一向是嚴苛人,對大家湊熱鬧的行為都看不順眼,別說其他事了。
    “烤鴨什麽時候都可以吃,不用趕今天湊熱鬧。”梁教授冒話。所謂世紀跨年,不過是一個噱頭。
    梁見铖笑笑不再多說,他性格清淡不喜歡與人爭執但不是沒一點脾氣,一直以來他對父親老梁脾氣不錯,原因是他算是被梁教授一手帶大。
    梁見铖耐著性子等車輛通過。
    梁教授平息煩氣又開始批判他:“你現在在宜城倒是混得開,開奔馳說洋話,這個做事風格和那些港台老板有什麽不同嗎?”
    梁見铖想了想,作答:“沒有不同。”
    梁教授又說:“你自認能耐,雙洋采購部總經理還夠不上你的追求?”
    梁見铖又想了下,如實回答:“是夠不上。”
    梁教授哼哼,想到另一個事,不僅沒氣了,說話時還多了兩分好聲好氣。看了眼車窗,老梁轉頭問:“雙洋電器……你能騰出一個適合年輕女孩的崗位嗎?實習崗位也行……”
    清高傲物的梁教授,突然有求於人,求的還是自己兒子,聽著真別扭。
    梁見铖沒有任何思考,一句話回絕:“我人不在雙洋,有崗位也安排不下來。”
    “你那個公司呢,有適合的崗位嗎?”
    “有。不過我那不是大公司。”
    “……”
    梁教授真想錘爆梁見铖的腦袋,他兒子看似脾氣好,說話從來不疾不徐,可不代表不會讓人生氣。相反,越是這樣的人,一旦被他拿捏住,隻有別人受氣的份。
    “行了,不勞煩你了。我自己想辦法。”梁教授拒絕受氣,不再求人。
    梁見铖忽地一笑,把事情明確地問出來:“您是要為那個叫明汐的女學生找工作嗎?”
    梁教授:……
    梁見铖又問:“您不是都將她趕出門了嗎?”
    梁教授:……
    梁見铖借此機會,琢磨一番,真情實意地教父親做事:“我覺得你這樣做事不好,那天都說了不幫現在又改主意,如果我是那個女學生,都不一定會領情,還覺得您突然變卦不安好心。”
    梁教授不想聽兒子教訓,甩話:“你就給我一句話,你那邊能不能安排。”
    梁見铖:“……能。”
    梁教授:“行!”
    梁見铖沒話了。
    梁教授還提了要求:“晚上你就把適合的職務和待遇給我,我先看看再聯係她。”
    梁見铖無奈搖頭,梁教授還擔心他委屈了他的學生不成?
    果然,梁教授下一句話是:“……也不知道你那個皮包公司靠不靠譜。”
    “……”他還說什麽,隻能說那個叫明汐的女孩頗得老梁喜歡。如果不是真心惋惜,那天老梁也不至於說出那種話。
    最初入職雙洋電器,梁見铖被迫當了一段時間HR,他麵試過不少求職者,看人眼光他或許比不上經驗老道的行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在他的用人理論裏,就算老梁不求他,隻要時機合適他也會給她拋去橄欖枝。
    “我抽個煙。”梁教授從懷裏摸出煙,對兒子說。
    梁見铖按下車窗。
    刺骨江風瞬間灌入車內,梁教授差點打了一個寒顫,顫顫巍巍把煙點上,耳邊突然傳來除了風聲外的沸騰之音。
    一輛輛摩托車呼啦啦地騎行而過,上麵的年輕人還有點眼熟,揪住兩個仔細一看,不正是前麵提到的學生明汐?
    隻見她緊緊摟著前麵人,微微壓著腦袋,一頭短發隨風而蕩。而她身後,是一幫數量驚人的混小子,其中一個還緊跟其上。
    這個場麵,看著就像是蜂後帶著一群蜂工在出行!
    梁教授麵色有點沉下來。
    梁見铖也有點驚訝前方的騎行畫麵,他來宜城也有四次,還是第一次在這個小城感受到生命力。和經濟活力無關的生命力,一樣蓬勃激昂激發人心。
    “這樣跟著一幫混小子玩,還不如早點嫁人好。”梁教授又丟出偏見之話。
    梁見铖直言不諱,淡淡反駁父親:“誰年輕不玩,我在美國讀書比他們玩得還瘋,你怎麽不讓我早點結婚?”
    “……”
    梁教授關上車窗,眼不見心不煩。
    梁見铖目視前方,雜亂的城建灰暗的天際和擁堵的大橋,都因前方明亮張揚的青春背影有了具體的生動感。
    車內鄧麗君的歌正唱著:“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
    明汐彩妮和今天一塊參與“營救計劃”的兄弟同學也都聚在了金鑫酒莊。
    明汐提議要她來請客,彩妮說今天由幾個男生聯合買單。
    其中就有追過明汐的那個。
    “謝謝你……韓俊俊。”明汐叫出了對方名字。
    韓俊俊麵上多了明顯的激動之色,紅著臉問:“明汐,你是什麽時候記住我的名字的?”
    韓俊俊這樣憨憨地一問,又被在場的男生取笑了,他們用了一個詞形容韓俊俊此時的反應——癡漢!
    明汐沒有多想,笑著說:“上半年吧。”
    上半年她被他攔告白了三次,她不想記也記住了。
    原來她一直記得自己……韓俊俊臉更紅了,嘴唇抿成直線又翹起,怎麽都壓不下來。他握著筷子去夾餐桌上的花生米,卻怎麽也夾不起來,好不容易夾起來的花生米又從筷子尖彈了出去——
    還彈到了明汐身上。
    怎麽會有那麽搞笑的事。
    眾人拍桌狂笑,彩妮更是樂不可支,人都要直不起身,直接歪在了明汐的肩膀一抖一抖地笑。
    “這是俊俊哥的心呀,那麽快又掉出來了!”德子打趣說。
    德子大名楊康德,是彩妮的青梅竹馬,但沒有男女私情的那種,原因是彩妮看不上德子的臉,尤其青春期後長了痘。德子也看不上彩妮的癲,不過兩人從小玩在一塊交情不淺,隻要彩妮開口求助,德子都是沒二話的。
    今天中午食堂吃飯,明汐還是把家裏的事跟彩妮說了,如果她沒有一點防備,可能連卷鋪蓋逃走的時間都沒。彩妮聽了後聯係德子,兩人協商一番,明汐提早十分鍾交卷回家,他們考完試就集體趕來。
    一共十五人,大家熱熱鬧鬧擠坐在飯店大堂靠窗的大圓桌,又都是窮學生,桌上點的都是最便宜的素菜。唯一的葷就是這家店的招牌——北京烤鴨。
    “等我自己賺錢了,我要每天吃一隻烤鴨。”彩妮咬住酥鬆冒油的烤鴨片,美得嘴巴抹蜜,突然大放厥詞。
    明汐跟著一笑,起身偷偷到前台買單。坐前台老板金叔,明汐是認識的。昔日也算是明德誠朋友。以前是明德誠朋友裏最小氣的一個,出了事卻是最靠譜的一個。
    明汐立在前台,金叔從前台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他留給你的。”
    明汐打開,信封是一疊錢。
    “他還留話讓我轉達你……挺囉嗦的,大概意思就是你現在畢業就有賺錢能力,自己好好過吧,等他在外重新混出人樣,父女再團圓。”金叔語氣欷歔。
    明汐沒回話,拿出信封裏的錢數了數,一共十張。
    “9桌一共多少錢?”她問金叔。
    金老板擺手,難得大氣:“算了,我認識你爸那麽多年了,他難得求我這個事,我也答應要留你吃個飯的。”
    說到這,金老板掃了眼靠窗的圓桌,“……雖然你今天帶的人是有點多,金叔也認了哈!”
    明汐把嘴裏還沒說出來的話收著,換成:“謝謝金叔。”
    突然,前台的金老板腦袋一伸,張開大嘴熱情無比對進來的客人招呼:“梁總——快裏麵請啊,雅座已經給你們留好了!”
    梁總……
    明汐在宜城隻認識一個梁總,回過頭瞧上一眼。兩個人,還真是她都認識的兩個姓梁人。
    一個有幾分顏色,一個有幾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