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敬德剛要說話就發現李世民根本沒有要自己搭話的意思，反而直接就給他打斷了繼續開口。
    李世民聲音更加落寞道：“尉遲。”
    “朕還記得當年回來之後身上光箭傷就六處，身上的刀傷更是不計其數。”
    “回來之後也不覺得餓了。”
    “連著吃了五斤羊肉。”
    “喝了三大瓶酒。”
    說著說著自己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翹起。
    “哈哈哈！”
    “那時候感覺渾身都是力氣！”
    “咳咳咳！”
    “咳咳咳！”
    尉遲敬德急忙靠近一看臉色大變道：“陛下，你受傷了？”
    李世民使勁的捂著自己的嘴道：“不要說。”
    尉遲敬德接著抬頭就看到了不少人朝著這邊來了。
    這些人都是從各處跑來的舊部。
    他們靠近李世民二十步的位置都不顧一切的跪倒。
    少了手指頭的都很平常。
    甚至有許多人是獨臂的。
    一股腦的就跪了下來！
    “秦王！”
    不知誰先開口的。
    周圍轟然應聲！
    “秦王！”
    “秦王！”
    “秦王！”
    李世民也跟著笑了。
    他緩緩的開始從這裏策馬前出，隨後就朝著周圍跪著的老兵們走過去。
    李世民動了。
    尉遲敬德不知何時從旁邊人的手中接過來那把秦王大纛。
    依舊平穩的跟了上來。
    大纛開始浩浩蕩蕩的移動。
    這些跪著的老兵自動的讓開了一個位置。
    李世民所過之處所有人幾乎匍匐在地，但是仍舊抬頭偷看李世民！
    這是他們的神明！
    這是他們的上將軍！
    這是他們那個亂世中老兵心中的信仰！
    以往李世民出現便是以無敵之姿出現。
    今日的李世民居然就那麽下馬了。
    他下馬之後雙手抱胸，臉上笑眯眯的完全沒了當年的冷冽霸氣。
    一邊走還一邊指著旁邊少了胳膊的中年！
    “李小二，本王認得你，本王那時叫你跟緊了，誰知你小子居然掉隊了，朕都替你丟人。”
    中年人臉色通紅！
    “俺俺俺...”
    李世民挑眉調侃道：“俺什麽？不服練練？”
    “哈哈哈！”
    “哈哈哈！”
    周圍人都是善意的開始哄笑。
    李世民接著指著旁邊那個咧嘴傻笑的漢子道：“趙老憨，你這個倔驢，本王當年讓你去地方做校尉，你就非得去打鐵。”
    “本王倒是想看看你腦子裏是不是真都是鐵！”
    趙老憨臉色通紅的朝著李世民行禮道：“拜見上將軍！”
    李世民上來輕輕的拍著趙老憨厚的肩膀，眼神有些喟然。
    “當年的事...是本王愧對你。”
    趙老憨一臉憨笑道：“秦王沒有愧對一個兄弟，您也對得起我們每一個人，當年之事乃天意，不是人力能動搖的。”
    “況且俺是秦王的兵，就該為秦王效死。”
    李世民眼神更加感慨。
    再次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後朝著後麵繼續走！
    “老憨，玄武門先登第一人。”
    “你慢點死。”
    “本王還等著你陪葬在朕身側。”
    “本王沒忘過你。”
    趙老憨此時老淚縱橫的叩首道：“末將謹記！”
    李世民此時看著眼前一個老頭愣住了，隨後忍不住失笑道：“韓老苟，你說你今年都六十多了，你還來湊什麽熱鬧？”
    “這麽大歲數了，怎麽還這麽衝動。”
    韓老苟旁邊一個年輕人氣鼓鼓的開口道：“陛下說的是，我爹前幾天還臥病在床呢，這次說什麽都要出來。”
    “要不是有我護著。”
    “他肯定不成。”
    “兔崽子！”
    “說什麽呢？”
    “誰病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周圍的人都笑了！
    李世民同樣豪邁大笑的看著眼前的韓老苟道：“本王帳下名將無數，若說排兵布陣尚有爭議。”
    “可若說誰最敢死。”
    “那誰也比不得你韓老苟。”
    “本王帳下敢死敢戰第一人！”
    “本王死後身側必有你一席之地！”
    韓老苟此時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的朝著身後大吼道：“你們這幫鱉孫，都聽見了嗎？老子是敢死敢戰第一人，這是秦王自己說的，可不是我自己說的。”
    “死了還能為上將軍效力。”
    “哈哈哈哈！”
    “你們羨慕了吧。”
    本來應該有嘲諷和捉弄的，可是罕見的居然沉默了。
    生前能與天策上將同場殺敵。
    死後仍舊能夠葬在他的身側。
    這幾乎就是所有老兵心中的最高榮譽！
    李世民接著開始朝著後麵走去。
    幾乎前麵的人都能叫上來名字。
    隨後調侃幾句。
    場麵十分的和諧。
    李世民走到了最後的高台處。
    這些人也都密密麻麻的圍攏上來。
    李世民仍舊是剛才的樣子，一隻手扶著杆子，半個身子斜靠著欄杆！
    開始滿臉笑意的開口了。
    “來都來了。”
    “那就不能輕易的回去了。”
    “咱們都不知是多少年沒見了。”
    “喝點啊？”
    “哈哈哈哈，喝點，必須喝點！”
    “就是就是，我們來怎麽也要喝酒的。”
    “就你趙老憨，打仗我不如你，可喝酒你可不算什麽。”
    “我去你的。”
    “你小子找打！”
    “哈哈哈！”
    李世民等著喧鬧過去才忍不住微笑道：“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朕老了，你們也老了。”
    “家裏都是兒孫滿堂了。”
    “不服老不成啊。”
    “這些日子總是想著年輕時候的事，想著年輕時候的樣子。”
    “朕這個身體怕是不成了。”
    “喝酒是要喝酒的。”
    “可是朕覺得這個酒不應該是朕來和你們喝。”
    “應該是朕的兒子。”
    “朕的嫡長子。”
    “朕的太子。”
    “大唐未來的新皇來跟你們喝，要他為你們敬酒，要他記住你們的名字，要他知道你們都為大唐流過血，你們都為李世民流過血。”
    “朕在的時候要善待你們。”
    “朕死了之後朕的兒子也會優容你們的家小！”
    嘩啦啦！
    幾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眼神狂熱的看著李世民。
    李世民接著正色的看著眼前的眾人，高傲如他，一輩子都在前進的這位千古一帝。
    他居然彎腰朝著這些人行禮！
    “家裏的孩子不老實，總是不聽話，老是想著做些新鮮事，可到底這些事是好事，雖然冒險了點，可也算不給大唐，不給朕，不給你們丟人。”
    “往後若是朕不在了。”
    “這個孩子就要靠著你們來擔待了。”
    “朕替那個不孝子給你們行禮了。”
    立馬周圍再次跪下來一地。
    李世民此時眉頭不停的顫抖，隨後就地坐下來在台階上。
    整個人就那麽看著眼前的眾人。
    眼眶有些紅了！
    “你們先走，朕看著你們都走。”
    這些人站起來自動的組成百餘人的隊伍，挨個來這邊朝著李世民叩首！
    李世民都會認真的攀談！
    兩個時辰多才算是徹底的走完了。
    李世民此時抬頭看著初升的朝陽，眼眶翻紅，可嘴角仍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聲音沙啞的開口了。
    “尉遲！”
    “俺在！”
    “朕起不來了。”
    尉遲敬德默默的轉身不去看李世民，這個鐵塔一樣的漢子眼淚落下。
    他知道。
    他從李世民坐下來的時候就知道。
    李世民是因為疲乏已經站不起來了。
    英雄遲暮。
    說的可能便是眼前的李世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