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出馬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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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青也不知自個到底睡了多久,等睡夠了,他就感覺棺材外頭有東西在呼喚他。
    那種感覺非常玄妙,像是死屍被活人度了口陽氣,又像是久坐棺中的僵屍被掀開棺蓋,呼吸到了一口純淨的月華陰氣。
    總之,徐青有股強烈的,想要詐屍的本能反應。
    在陰涼的鬼麵土裏一陣摸索,伸手將棺材內置的十二把鎖扣全部解開後,他隨手推動棺蓋。
    下一刻,沉重的棺材板便好似輕盈的竹片,轟然飛出,重重撞擊在廂房牆壁上。
    受到巨力衝擊,厚實的棺材板頃刻間四分五裂,就連裏麵包裹的鐵皮內蓋也因此脫落下來。
    屋內塵土飛揚,棺材裏填塞充實的墳土顯露出一張鬼麵‘沙畫’。
    若是尋常人看到,怕是會嚇出病來。
    畢竟大夥都知道棺材是埋土裏的,可沒見過土填棺材裏麵的!
    更別說那土層上麵還有一張鬼臉畫像了。
    徐青直腰坐起,白淨的麵容衝開鬼麵,像是發芽的豆子,破土而出。
    搖頭晃腦將頭發絲裏的灰塵甩掉,久違的天光灑在身上,晶瑩若雪。
    遊屍三類能憑借日光判定僵屍等級,徐青迫不及待掃視四周,尋找有陽光映照的地方。
    待目光落在門口時,他忽然愣了愣神。
    隻見門口左邊的門墩上,正端坐著一隻烏漆麻黑的貓。
    此時屋外的陽光落在門檻處,有不斷起伏的塵糜在空中遊蕩。
    徐青看著那隻被映照的五彩斑斕的貓,心裏一陣納罕。
    上回他在仵工鋪突破鐵甲屍時,剛掀開棺蓋,就看到一隻大灰耗子偷吃他未吃完的生魚片。
    如今他閉關突破銀甲屍,才剛出棺,怎麽又遇見個大黑貓蹲在他門口盯著他看?
    又是耗子又是貓的,這是什麽征兆?
    徐青翻身而起,抖落身上灰塵,門檻處的貓歪了歪頭,見到棺材裏‘詐屍’起身的類人生物後,它心滿意足的喵嗚一聲:
    “你很不錯,是我喚醒的所有屍體裏,最聰明的一個。”
    黑色野貓的聲音纖細稚嫩,聽不出男女,隻覺得是未曾變過聲的孩童才能發出的清靈嗓音。
    撞邪了這是?
    若不是對方吐字清晰,徐青還當是耳朵裏進了鬼麵土,讓他出現幻聽了。
    一隻會說話的貓,非妖既鬼!
    徐青心中警覺,金剛指虎不知何時已經落在手中,與此同時,他眼角餘光看到了棺材上橫七豎八錯落的抓痕。
    這貓顯然不是今日才出現。
    視線轉回門口。
    那貓好似沒有重量,輕盈躍下門墩,隨後它便揚起高傲的下巴,邁動優雅的步子,像是創世神在審視自己雕琢的作品。
    明明就那麽一小隻,卻愣是給了徐青一種國王走下王位的既視感。
    “你說是你喚醒的我?”
    徐青眼睛微眯,他忽然醒悟,怪不得他閉關結束後,會有一種迫切想要‘詐屍’的感覺。
    原來是這隻貓在作怪!
    思緒飛速運轉,徐青想起一件有關喪葬行當的禁忌事。
    此事不光屍說上有記載,就連普通入門喪葬行當的新手,也或多或少聽過這項禁忌。
    那便是人死後出殯,務必要防止貓鼠靠近。
    鼠會噬咬屍體,而貓
    貓能溝通陰陽,遇見死人屍體,極容易借屍還魂,侵占死者軀殼。
    徐青早先遇到趕屍匠同行操控行屍襲擊他時,裏麵便有一隻由野貓借屍還魂後,煉養成的貓臉屍。
    貓臉屍與普通僵屍不同,不僅有喜怒驚悲各種情緒,還會有自主思維。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那隻貓臉屍麵對他時,會露出驚懼神情。
    而今徐青看著眼前這隻黑貓口口聲聲說是它喚醒了自己,他下意識想到的便是對方想要占據他的軀殼。
    玄貓似是沒有發覺徐青陰冷的目光,它好奇的繞著徐青轉圈打量。
    等轉夠一圈後,玄貓順勢跳上棺材,坐在一掌寬的棺材口上。
    “當然是我喚醒的你,兩月前你在白馬寺呼喚我,想要做我的出馬弟子,我自然對你格外留意。”
    “可惜你太憊懶,我叫了你足足兩個月,你才清醒過來。”
    聞聽此言,徐青握緊指虎的手緊了又鬆,目光閃爍不定。
    “白馬寺?我在白馬寺何曾呼喚過你?”
    “你好像不太聰明!”
    玄貓上下打量徐青,烏漆麻黑的貓臉上,似是帶著些疑惑。
    “那時你在廟會看灰仙堂出馬弟子在街頭玩耍,你親口所說,要找一隻貓。如今我來了,作為我的出馬弟子,你不應該這麽愚鈍。”
    玄貓再次跳下棺材,它走到門口,回頭道:“愣著做甚?按照灰仙堂請仙的規矩,你請本仙坐堂,也應該置辦香火供品,以示你對本仙的敬奉之情。”
    敬奉,誰敬誰?
    徐青笑了。
    一覺醒來,被一隻野貓蹬鼻子上臉,對方還驕傲的不行,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說想要當他的主子?
    他可不是貓奴。
    至於出馬弟子?嗬嗬.
    徐青笑眯眯來到門口,院外一抹陽光落在他的臉龐上,反射出銀甲屍特有的晶瑩光芒,恰似銀星點綴。
    玄貓被陰影籠罩,它疑惑抬頭,正好迎上一記從天而降的掌法。
    徐青火速伸出鋼鉗一般的五指,抓住玄貓的頸子,將之提溜起來。
    “喵——!”一聲突兀的貓叫隨之響起,
    玄貓四爪亂蹬,卻被徐青一聲屍吼,震懾成了一灘軟泥。
    它背起耳朵,好似禿了腦殼,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徐青張開的嘴。
    那血盆大口裏麵,有兩對兒比惡犬牙齒還要尖長鋒銳的屍牙!
    它這出馬弟子好像有點凶喔
    凶宅大院內,徐青輾轉騰挪,不停適應著屍體內蘊含的驚人力量。
    他使出七分力氣,平地起躍,竟能離地十餘丈,待落地時,沉重的屍身好似箭頭,直戳戳紮入地麵尺餘深,就這還是他屈膝收力後造成的影響。
    拎起院中聚攏四方來煞的風水石,千斤重的頑石在他手中舉重若輕。
    取出指虎,早先習練的龍印虎象拳已經徹底被徐青臻至圓滿。
    拿出從白羅身上收繳來的寶劍,徐青手掐司南劍訣,索敵迎弱的劍招發出驚吟,縱使一旁觀摩他演武的玄貓都看得眼花繚亂。
    它心想,這劍要是落在它身上,也不知九條命還能剩下幾條。
    “哆哆哆——”
    八根梅花針從徐青十指縫隙激發而出,深入風水石。
    抖動手腕,將陰氣灌入絲線,千斤重的頑石好似提線木偶,被徐青拋來拋去。
    等熱完身,徹底適應身體力量後,徐青方才將心思放在正望著他發呆的玄貓身上。
    來到石案前,坐在雜貨店淘來的古董椅子上。
    平日裏不停晃蕩的缺腿椅子,現在卻出奇的安穩,似是多了一條看不見的腿支撐在地麵上。
    在徐青跟前,一隻黑色野貓正乖巧的坐著。
    “姓名?”
    “仙家的名諱不可直言”
    看到眼前修剪指甲的僵屍抬起頭,目露不善,它立刻改口:
    “本仙尚未開設堂口,沒有名諱,隻有以前在凡人家中鎮宅時,才偶爾有些諢名.”
    徐青問都有什麽諢名,玄貓卻支支吾吾,直到最後才說出了一串諸如‘喵喵、咪咪、炭兒煤兒’的道號。
    “既然你有主家養你,為何還要過來找我做出馬?”
    “凡人生來脆弱,短短幾十年光景就死了,最長的也不過百年,我能為他們鎮宅安家,卻無法為他們延續壽命”
    玄貓已經活了三百年,它第一次是被農戶家收養,第二次是被當鋪收養當做招財貓,第三次是在酒樓,第四次是農戶,第五次是官家小姐.
    徐青瞧著對方如數家珍的模樣,臉色愈發古怪起來。
    這貓似乎有點晦氣,莫不是想著也把他熬死?
    “凡人若想做我的出馬弟子,極容易折損壽命,你和他們不一樣,除了沒他們聰明外,我覺得你可以活的更久,也可以侍奉我更長時間”
    “打住!”徐青臉色不善道:“你怕不是還沒拎清自個的地位,現在不是你找我做出馬弟子,而是我要不要答應讓你做我的出馬弟子。”
    “???”
    玄貓一臉震驚的看著徐青。
    誰當出馬弟子?我?
    徐青不給它思索的機會,直接開始麵試。
    “你且說說看,你都會寫什麽本事?我瞧人家灰仙能隔牆視物,會卜卦,還能搬財運寶,為主人家送來富貴。
    黃仙能給人去邪除災,還能附身借法。
    胡仙法力高深,不僅可以預測吉凶禍福,還可以助力出馬除妖滅鬼。
    你活了三百年,這些基礎行業技能,總能熟練應用吧?”
    玄貓瞧著麵前審視自個的類人生物,不知為何它竟感受到了一股沒來由的競爭壓力。
    “我會鎮宅、辟邪、招財!”
    “不夠!你說的這些我比你擅長,你再仔細想想,我隻給你一柱香的考慮時間。”
    黑貓絞盡腦汁,最後弱弱道:“我還會抓老鼠。”
    “.”
    徐青目光幽幽道:“這個我確實不擅長,可我也不需要抓老鼠。
    我且問你,你有沒有隔著棺材板透視猜物的本事?”
    黑貓下意識點頭道:“我有陰瞳,可以看見一些凡人看不到的東西。”
    徐青聞言露出笑容:“很好,以後你便是我的實習出馬弟子,若表現良好,說不定我會給你轉正機會。”
    “作為出馬弟子,立堂口是你份內之事,合該由你去做。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你.”
    徐青將超度王喬夫婦得來的紅繩取出,一根係在自個手腕上,另一根則係在了眼前黑貓的脖子上。
    玄貓快步追上離開宅院的青年,它腦袋此時仍嗡嗡的,尚未回過神來。
    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它就成了出馬弟子?
    追上徐仙家的步伐,穿過河水淌淌的水門石橋,滿肚子問號的玄貓很快就被世俗的煙火氣轉移了注意力。
    “嶺南甘薯,現烤的嶺南紅薯.”
    “賣炭嘍,西京山上好的石炭——”
    烤紅薯攤前,徐青的出馬弟子聞到那香噴噴的地瓜味,急得直繞圈。
    “你一隻貓,吃什麽地瓜?”
    徐青沒喂過貓,倒是旁邊賣紅薯的老漢笑嗬嗬道:“這貓啊,最愛吃老鼠,薯與鼠同音,所以它連帶著就喜歡吃這東西,這叫一物降一物,是天規地理。”
    人憑一張嘴,貨賣一張皮。
    這些做買賣的最會說麵子話,有時候乍一聽,似乎還真有那麽點道理在裏麵。
    “客官不妨買幾個,不光自個解饞,剩下的皮兒陷兒的,也能拿來喂貓。”
    此時徐青新收的出馬弟子已經徹底忘了矜持,如今它正拿著絲綢緞子一樣的身子,往徐青腿上來回蹭。
    不僅如此,它嘴裏還打著呼嚕,用尾巴尖勾徐青的腿彎,哪還有半點貓兒仙的樣子。
    拎著一紙包的烤紅薯,徐青吹上一口陰氣,那能把人嘴皮燙起泡的紅薯,便立時冷了下來。
    玄貓吃的歡快,半個紅薯下肚,仿佛整隻貓都得到了升華。
    徐青瞧它吃的開心,心裏想著自個新收的出馬弟子還沒名號,便開口道:“你既然這麽喜歡吃紅薯,不如就取個出馬道號,叫喜見薯吧。”
    玄貓充耳不聞,隻顧應付眼前的俏食。
    去往井下街的途中,徐青聽到了不少事情,老皇帝駕崩,新皇帝趙冗登基,長亭王自刎江口,追隨先帝而去
    如今大雍年號曆經八十三載,終於從乾元變成了景治元年。
    “沒曾想,最後奪得皇位的,還是三皇子。”
    徐青想起山河圖裏存的那一條帝皇紫氣。
    他凝神看去,隻見山川河澤繪卷之上,那占據大半格子的紫氣依然如舊。
    “新皇已經登基,這玩意留著有什麽用?”
    徐青思忖片刻,隨即看向路邊乞討的乞丐。
    在他剛萌生施舍帝皇紫氣念頭的前一刻,路邊的乞丐忽然起身,劈手奪過另一個小乞丐手裏的銅板,並惡狠狠踹了對方一腳。
    “.”
    果然,不是所有乞丐都能當皇帝。
    徐青無奈搖頭,這帝皇紫氣還是不能隨意施舍。
    這東西要是落在一個品行不端的人手裏,恐怕世俗之人又要經曆一場浩劫。
    回到井下街,徐青還未走幾步,便被棺材鋪門口竄出的一道人影攔住去路。
    “老朽可算等到你回來了,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可就真沒路走了!”
    看著激動的快要落淚的胡寶鬆,徐青一臉納悶。
    這老頭又要鬧哪一出?
    “老胡頭,你別擋路,我急著回鋪子收拾開業呢,可沒空陪你瞎鬧!”
    “開業好,開業好哇!徐小子,你不是喜歡收屍嗎,我這兒就有具現成的屍體,你要是不要?”
    “你若是誠心想收,我現在就能給你,而且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