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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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意了?”司徒長恭眼底泛著血絲,玄色衣擺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衛雲姝撫平袖口褶皺,笑得溫婉:“世子說什麽呢?這不是父親定的家法麽?”
    她轉身朝齊國公福身,“兒媳告退,明日再來清點嫁妝。”
    衛雲姝揉著酸疼的脖頸轉過遊廊,忽然被拽進鬆樹陰影裏。
    夏歡“呀”地驚叫半聲,看清來人後硬生生咽回去。
    “世子這是作甚?嚇人一跳。”衛雲姝甩開腕子退後兩步。鬆脂香混著男人身上的沉水香撲過來,她的睫毛都沒顫一下。
    司徒長恭盯著她領口銀線繡的曇花,突然擒住她手腕:“捐銀子的事是你設的局?”
    拇指碾過她腕骨,“從我去玄月堂找你,到母親應下賭約,連那幾個老掌櫃...”
    “世子過譽。”衛雲姝抽手像拂開柳枝,“我又不是神仙。”轉身時裙裾掃過青磚縫裏鑽出的野草。
    “站住!”司徒長恭攔在月洞門前,“非要我趕走了晏茉,你才肯罷休?”
    他胸口起伏著,突然嗅到她發間陌生的蘇合香——從前她隻用他送的薔薇露。
    衛雲姝沒有站住,頭也不回地離開,徑直穿過月門。
    夏歡小跑著追上來,在荷花缸旁憋不住話:“公主,世子說的是真是假啊?”
    “哪句?”衛雲姝掐了片枯荷撚著玩。
    “說您算計……”夏歡說完,自己卻先搖頭,“不可能!您要是有這心眼,早把齊國公府掀了!”
    衛雲姝笑出聲。
    小丫鬟掰著指頭數:“定是他們貪您嫁妝,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枯荷在指尖碎成齏粉。
    衛雲姝望著池麵浮萍。前世司徒長恭借玄月堂揚名,今生她提前掀了底牌。鬆樹那頭“咚”地悶響,夏歡縮脖子:“世子砸樹呢。”
    “讓他砸。”衛雲姝拐上抄手遊廊。前世這男人也是這般氣勢洶洶來質問,轉眼就用她的銀子給晏茉打頭麵。廊下鸚鵡突然撲棱翅膀:“貪!貪!”
    夏歡忙著訓鸚鵡,沒看見主子眼底寒光。
    司徒長恭確實猜中大半——她不過是在請帖墨汁裏添了吸引老鼠的鬆膠,在賬房窗台撒了點引蛇的藥粉。至於那些掌櫃...衛雲姝撫過廊柱裂痕,誰能拒絕徹查貪墨的機會呢?
    鬆樹後,司徒長恭拳頭砸得鬆針簌簌落。玄色衣袖沾了樹脂,恍惚想起去年生辰,衛雲姝踮腳給他摘鬆果的模樣。
    蟬鳴刺得耳膜生疼,他盯著遊廊轉角晃動的珠簾——那裏早沒了藕荷色裙角。
    ……
    驚鴻苑的院門一關,外頭已然鬧翻了天。
    司徒長恭領著家丁滿府翻箱倒櫃,二少爺屋裏珍藏的玉馬砸了個缺口,三小姐的妝奩匣子見了底。
    蔡氏癱在拔步床上,眼睜睜看著陪嫁的紫檀屏風被抬出門檻。
    “我的纏枝蓮紋......”描金漆盒哐當砸在地上,蔡氏突然噴出一口血。
    “去請桑太醫!快!”
    司徒長恭靴尖沾了血點子,轉身就往桑府奔。
    朱漆大門“吱呀”開條縫,桑家公子提著掃帚劈頭蓋臉砸下來:“你們司徒家欺辱臨川公主的時候,可想過有求人的一天?”
    門栓重重落下,司徒長恭官袍沾滿灰土。
    他攥著拳頭拐進梁太醫家,老大夫倒是殷勤,拎著藥箱就跟來了。
    “我要桑太醫!”蔡氏揮開梁太醫的手,金鑲玉護甲在錦被上劃出三道痕,“那庸醫兩年前就說我要死,他能頂什麽用!”
    梁太醫也不惱,捏著藥渣嘖嘖稱奇:“夫人這兩年的藥方精妙得很,隻是煎藥的火候差了分毫。”他撚起片發黑的茯苓,“前些日子換過煎藥人吧?”
    屋裏霎時靜了。
    “毒婦!裝什麽賢良!”蔡氏突然捶床大罵,“早算計著在這等著我呢!”喉頭腥甜上湧,帕子上又綻開血梅。
    司徒長恭盯著梁太醫開的安神湯,突然問:“桑太醫欠過衛雲姝人情?”
    “怕是臨川公主救過桑家小子的命。”齊國公摩挲著扳指,“三年前太醫院選藥童,桑旭君因左手有疾險些落選。”
    燭火“啪”地爆了燈花。
    蔡氏猛地揪住床帳:“好啊!我說那賤人怎麽突然好心薦藥童,原是拿我的命做筏子收買人心!”
    “夫人,少奶奶都三日沒來請安了。”平姨娘捏著帕子給蔡氏捶腿,“這幾日的藥...怕也不是她負責煎的。”
    蔡氏手一抖,藥碗“當啷”磕在矮幾上。褐色的藥湯潑濕錦被,泛著股奇怪的澀味。她突然揪住心口:“快!查這幾日的藥是誰經手!”
    張嬤嬤提著裙擺小跑出去,廊下等著傳話的小丫鬟撞成一團。
    不過半盞茶功夫,滿頭大汗地捧來本冊子:“是大廚房劉婆子煎的!”
    “反了天了!”蔡氏指甲掐進司徒長恭胳膊,“衛雲姝這是要毒死我!”
    司徒長恭皺眉抽手,袖口金線繡的雲紋都被扯脫了線。
    齊國公一腳踹翻腳踏:“帶人!”兩個粗使婆子架著劉婆子摔在青磚地上,藥渣子撒了一地。
    “照實說!”國公爺靴底碾著藥渣。
    劉婆子哆嗦著摸出張泛黃的紙:“都是按少奶奶留的方子...”梁太醫接過方子眯眼細看,突然抓住婆子手腕:“你這指甲怎麽回事?”
    眾人這才瞧見婆子指甲縫裏滲著紫。梁太醫指尖沾了點唾沫一搓,厲聲道:“紫月花根莖要現削現熬,你這紫漬分明是提前兩個時辰處理的!”
    “冤枉啊!”劉婆子額頭磕出血印子,“老婆子想著先削好藥材省時辰...”她突然指向窗外,“那紫月花根比頭發絲還細,老婆子老眼昏花的...”
    “放屁!”蔡氏抄起玉枕砸過去,“我咳血三日你怎不說!”劉婆子胳膊頓時青紫一片,哭嚎著往國公爺靴邊爬:“實在是大廚房就老婆子一人當值,又要看火又要挑根莖的。”
    梁太醫抖著方子直歎氣:“這紫月花最忌久置,藥性相衝便成毒!”話音未落,蔡氏突然“哇”地吐出口黑血,染得帳子猩紅點點。
    司徒長恭猛地起身,帶翻了酸枝木圓凳。他盯著梁太醫:“母親當真中毒了?”
    “這...”梁太醫撚著胡須犯難,“若是按方子現削根莖,本應是溫補的良藥...”窗根底下躥過隻黑貓,撞得藥吊子叮當響。
    齊國公突然冷笑:“好個衛氏!送個精妙方子來,算準了底下人辦不妥!”他抓起案上茶盞砸向劉婆子,“拖出去,打二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