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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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個孝感動天!”司徒長恭玄色雲紋錦袍掃過滿地碎瓷,腰間鎏金蹀躞帶撞出清脆聲響,“那農女為母求藥尚知跪三日三夜,你這金枝玉葉倒嬌貴得很!”
    他修長手指捏住衛雲姝下頜,力道大得在雪膚上掐出紅痕,“區區寒毒能要命?晏茉腹中骨肉可等不得!”
    衛雲姝忽地笑出聲,鬢間累絲金鳳銜著的東珠墜子簌簌作響:“本宮倒有個兩全法。”
    她自袖中取出纏枝蓮紋漆盒,指尖挑開時帶起一縷幽香,“這是冰蟾煉的寒毒散,世子若肯服下三月,天珠果即刻奉上。”
    “公主三思!”夏歡膝行著攥住衛雲姝杏色裙裾,“去年冬至您疼得咬碎三塊帕子,若沒了......”
    “成交。”司徒長恭劈手奪過烏丸,喉結滾動間已吞入腹中。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攤在衛雲姝麵前,玄鐵扳指泛著冷光:“東西。”
    衛雲姝凝視著菱花窗外紛揚的雪片,從腰間蹙金荷包裏拈出枚赤色果實。
    天珠果在琉璃盞中泛著血般光澤,映得她指尖幾乎透明。司徒長恭廣袖翻卷間已奪門而去,徒留滿地瓊花碎玉般的雪粒。
    子時三刻,紫竹院的紅綃帳裏傳出嬰啼。晏茉青絲散在鴛鴦枕上,杏眼噙淚望著為她拭汗的男人:“世子大恩......”
    話音未落,司徒長恭忽覺骨髓深處竄起千萬冰針。冷汗順著鋒利下頜滴在錦衾上,他扶住鎏金床柱的手指青筋暴起,玄色衣襟轉眼浸透冷汗。
    “傳...傳大夫......”晏茉裹著茜色寢衣要下榻,卻被司徒長恭鐵鉗般的手掌扣住腕子。他英挺麵容此刻白如金紙,齒關相擊聲清晰可聞:“不...必......”
    老大夫把脈時銀須不住顫抖:“此乃冰蟾寒毒,每逢子時發作,需受足九九八十一日......”他瞥見晏茉絞緊的羅帕,歎道:“雖不致命,但蝕骨之痛非常人能忍,江湖人稱‘自絕散’......”
    “我去告訴夫人!”晏茉赤足踩上滿地碎瓷,卻被司徒長恭拽回榻上。
    丫鬟戰戰兢兢地上前,回稟:“世子爺方才往驚鴻苑去了,那天珠果...也是從世子夫人處取來的。”
    晏茉瞳孔驟縮:“莫非是衛雲姝?”
    “不過三月之期......”司徒長恭氣若遊絲,分不清是安撫枕邊人還是自欺欺人。冷汗浸透的裏衣貼在脊背上,暗紋蟒袍早被揉皺得不成樣子。
    “這般錐心刺骨如何捱過九十日?”晏茉淚珠簌簌滾落,青蔥指尖死死揪住錦被,“定是公主逼您服了毒才肯交出靈藥?”
    司徒長恭闔目不語。
    連抬指的氣力都耗盡了。
    區區寒毒,竟這般難熬?
    往昔衛雲姝發作時,是否也這般痛不欲生?若沒有天珠果鎮著,她又如何熬過漫漫長夜?
    喉間忽地泛起苦澀。
    “好狠的心腸!她竟舍得讓您受這等罪!”晏茉掀開衾被就要起身,“妾身這就去求她,不要靈藥也罷,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討來解藥——”
    “鬧夠了沒有!”司徒長恭猛然攥住她手腕,齒間腥甜彌漫。見懷中人怔忡,又放軟聲調:“莫去招惹,你敵不過她。安心待產才是正經。”
    “妾身都聽您的。”晏茉抽噎著伏在他胸前。繡著合歡花的帳幔輕顫,燭淚在青銅蟠螭燈台上堆成小山。
    東方既白時,司徒長恭方從半昏半醒間掙出。
    晏茉早已撐不住歪在榻邊,鴉青鬢發散落在杏色織金枕上。他小心翼翼將人抱上拔步床,又低聲囑咐守夜婢女,這才披著晨露往驚鴻苑去。
    昨夜的劇痛仍在骨髓裏叫囂,腳步卻似被什麽牽引著。晨光熹微中,驚鴻苑的琉璃瓦泛著冷光。這個時辰她該在安寢罷?或是因天珠果被奪正輾轉難眠?
    若沒有晏茉......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司徒長恭便抿緊了薄唇。
    曾幾何時,那雙含情目裏盛著的柔情蜜意,如今化作淬毒利刃,輕易便將他刺得體無完膚。分明是遭人算計才與晏茉有了首尾,她竟狠絕至此?
    “世子爺?”朱漆角門吱呀開啟,春喜捧著銅盆愣在階前。見其他粗使丫頭退下,她撲通跪在青石板上,纖頸低垂:“奴婢惹公主不快,被罰了做些粗使活計......”
    鵝黃比甲換作灰布短襖,發間銀簪也不見了。
    司徒長恭蹙眉打量:“怎麽回事?”
    “是奴婢愚笨......”春喜仰起巴掌大的小臉,眼底水光瀲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機會來了!隻要世子追問,她便能把暗中傳遞消息的忠心表個明白。
    “衛雲姝當真患有寒毒?”這問話如冷水澆頭。
    春喜愕然。
    闔府誰不知公主自小畏寒?每年冬至必要移駕溫泉行宮,世子怎會......
    “本世子問你話!”玄色雲紋皂靴逼近半步。
    “公主胎裏帶的寒症,原已調理得七七八八。”春喜慌忙叩首,“那年冬月為救您跌進冰窟,這才落下了病根。”
    司徒長恭身形微晃。大婚前日太後召見的場景忽在眼前浮現。彼時滿心憤懣,竟將那句“雲丫頭為你損了根本”當作耳旁風。
    “病發時......”春喜哽咽,“公主要拿綢帶捆住手腳,咬住絲帕方能忍住不喊疼......”
    骨節分明的五指驟然收緊。
    司徒長恭望向庭院深處,茜紗窗內燭火搖曳,映出半幅未繡完的並蒂蓮。原來這些年她獨自捱過無數這般長夜,原來那夜取藥時她蒼白的臉色並非作偽。
    春喜還在絮絮說著,他卻驀然轉身。
    朝服廣袖帶起勁風,驚落幾片早凋的海棠。
    ……
    “什麽?世子去了驚鴻苑?”司徒長恭的腳步聲方消失在廊下,原本沉睡的晏茉霍然睜眼。
    貼身丫鬟捧著鎏金銅盆的手一顫,氤氳的水汽裏映出帳中女子驟然繃緊的脊背。
    錦被下蔥白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晏茉盯著纏枝蓮花帳頂的流蘇,眼底翻湧著濃稠的墨色。
    衛雲姝那個毒婦,如今竟還能勾得世子回心轉意?
    分明適才司徒長恭還冷著臉向衛雲姝討要天珠果,怎的今日才從她紫竹院出去,轉頭就又去了驚鴻苑?
    “姑娘當心身子!”丫鬟見晏茉猛地撐起身子,慌忙去扶。
    銅盆撞在紫檀木腳踏上,潑出的藥汁在青磚地上蜿蜒成暗色溪流,“昨兒大夫千叮萬囑,您這胎本就坐得不穩,可經不得這般折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