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這小子/老頭對我有意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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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族學,課堂上。
東萊先生巧妙地以蓋房屋,類比做八股。
從最開始的破題,講述到承題、原題、起講、入題、提二比、中二比、過接、後二比、後二小比、大結,等一係列嚴謹、精密的八股格式。
乍一看好像很複雜。
呃……其實就是很複雜!
但名儒就是名儒,輕鬆化繁為簡,把一節本應枯燥無味的課程,講的格外生動有趣。
隻是,做文章終究不是蓋房屋。
知識鑽進大腦,能理解多少,留住多少,全憑個人悟性。
大梁王朝學子數以萬計,但每三年,隻能有兩三百人殺出重圍,高中進士。
這是個很殘酷、很可怕的事情。
是以此話東萊先生肯定不會說。
他笑嗬嗬看著底下一群小學子,問道:“怎麽樣,做八股文如蓋房屋,是不是很簡單呐?”
底下一片安靜,無人應聲。
方才他們笑的很是歡樂。
可這會兒,每個人都笑不出來了。
尤其是裴堅,莊瑾等幾位馬上要讀‘大班’的小少爺,臉上甚至浮現出濃濃的畏懼。
縱然東萊先生講的再有趣。
可扒開這層‘有趣’的麵紗,作八股文的複雜難度,實在讓他們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課堂後方。
吳夫子看著這一幕,在心中無聲歎了口氣。
作為曾經年少時被八股文折磨到崩潰,再後來屢考屢敗,文心崩潰,放棄科舉來學堂教書的‘過來人’,他可太懂裴堅等人此時的心態了。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
東萊先生笑著道:“不錯不錯,看來大家都有所感悟,此刻怕是都在心裏思索,該如何蓋房屋呢。”
“老夫這裏,還有一妙招,傳授給你們,你們且聽好了。”
“兩句破題打地基,三句承題立梁柱。起講定調砌磚瓦,四比八股雕窗花。”
“望諸生日後勤學不輟,如《禮記·中庸》所言: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最後,都能蓋出令自己滿意的房屋。”
先傳道授業。
後敦品勵學。
這一節課,實在珍貴啊!
吳清瀾帶領全體學子,向東萊先生拱手致謝。
東萊先生擺擺手,笑道:“莫要行這些虛禮,還記得方才老夫進來的時候,考教了諸生一個問題嗎?”
“現在,蓋房屋的方法,已傳授給大家了。諸生可有問題,來詢問老夫?”
這便是要做課後檢驗了。
看似是讓問問題。
實則呢,你這個問題一問出來,就能暴露出你是否聽懂,又聽懂了多少。
有問題代表有地方不懂。
沒問題相當於從頭到尾一點沒聽明白,問都不知道該如何問。
先前笑的最歡的裴堅等人,此時一個個縮起脖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被點名!
吳夫子氣的臉色發黑,發出一聲重重的咳嗽,威脅的意味非常明顯。
大概翻譯一下就是:今日你們要是連一個像樣的問題都問不出來,且看老夫回頭怎麽收拾你們!
眾學子神情發苦。
接著,大家一個、兩個、三個,紛紛不約而同看向了崔峴,目光隱含期待、乞求。
崔峴兄,靠你了啊!
見大家都看向崔峴,於是,東萊先生的目光,自然也順勢落在了崔峴身上,眼含鼓勵。
崔峴不負眾望,笑著站起來。
他先是朝著東萊先生鞠躬。
而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拿起課桌上的《龍文鞭影》隨手一翻,笑著看向東萊先生,問道:“先生,學生讀《龍文鞭影》,有一疑惑請教。”
“鄴侯插架,劉向校書。”
“若以此題作八股文,破題之時,應側重藏書之廣,亦或側重校書之精?”
聽到峴弟問出了問題,裴堅心中鬆了口氣。
而後,他偷偷瞥了一眼崔峴手中的《龍文鞭影》,神情微愣。
因為峴弟翻開的那一頁,並無‘鄴侯插架,劉向校書’的內容啊。
其餘學子們毫無察覺,隻單純佩服崔峴,這樣複雜的課程隻聽一遍,就能跟上先生的思路。
卻不知。
在教室後方的吳清瀾夫子,聽到這個問題後,愣住了。
因為這牽扯到兩個典故。
其一:有個叫做鄴侯的人,家中藏書萬卷,後人用來比喻知識積累淵博。
其二:有個叫做劉向的人,校勘宮廷藏書,編《七略》,後人用來比喻對知識的整理、甄別。
兩個典故放在一起,意思便是:藏書需要人來整理,學問也需要人來傳承。
藏為根基。
校為延續。
學生如鄴侯,雖有知識,卻苦於無梳理辦法。
老師如劉向,整理知識,以作傳道受業解惑。
好家夥!
崔峴難道這是……在當眾拜師?
這孩子可真夠膽大的。
那可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東萊先生啊!
隱約琢磨出味兒來的吳夫子,猛然瞪大眼睛,趕緊看向東萊先生,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為何,等待的過程中,吳清瀾自己都有些心髒加速跳動。
他自然是很喜歡崔峴。
這是他見過的,最有天分的學生!
若是真能拜師東萊,再想想東萊背後恐怖的師門靠山,那這孩子,就真乘勢而起了啊!
想到這裏,吳清瀾又難免有些替崔峴擔心。
這孩子,要是真想拜師,好歹也先打聽一下,東萊先生的喜好啊!
結果——
在吳清瀾呆滯的注視下。
便見本就笑嗬嗬的東萊先生,在聽到崔峴的提問後,笑的越發燦爛,甚至整個人的嘴角都壓不住!
“哈哈哈哈……善哉問!”
東萊先生看向崔峴,努力讓自己不笑出聲來,答道:“鄴侯插架……哈哈哈哈。”
他真的很想忍住的!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
剛一開口,就忍不住繼續笑,一直看著崔峴笑。
崔峴跟著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最後也有些忍不住,把頭側向一邊笑。
其餘學子們滿臉疑惑茫然。
不是,發生了什麽?
難道這個問題,它看似是個問題,其實是個笑話?
對此吳清瀾表示:嗬嗬。
他覺得自己現在更像是個笑話。
單看崔峴跟東萊先生現在這個膩歪的情況,吳清瀾什麽都懂了!
合著你倆早看對眼了啊!
難怪,難怪崔峴建議我去請東萊先生,難怪先前東萊先生對我那般有敵意!
東萊先生笑了許久,而後終於找回理智,看著崔峴笑眯眯說道:“鄴侯插架,藏的是淵博學問;劉向校書,授的是辨章學術。”
“鄴侯不藏,劉向無書可校;劉向不校,鄴侯徒藏故紙。”
“故,破題當以:藏為體,校為用。”
這是在對崔峴給予熱情回應。
看似是藏校相濟。
實則是師徒相授!
原來……這老頭/這小子早就對我有意思啦!
崔峴認真聽完,強忍住笑意,拱手致謝:“學生受教。”
東萊先生一撫胡須,笑嗬嗬滿意道:“孺子可教也。”
教室最後方。
目睹這‘甜蜜’場麵的吳清瀾麵無表情,既替崔峴感到高興,又覺得頗為酸澀。
三個人的師徒情誼太過擁擠。
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