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不是來收徒的東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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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心裏自卑,不過裴堅一點沒表露出來。
    他最近學習很是努力。
    並非先前那種,到處咋呼吆喝自己要學習,自我感動式的浮躁努力。
    而是真的沉下心來在讀書。
    經曆了趙誌案後,裴堅覺得自己成熟了一些。
    具體成熟在哪裏,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吳夫子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和煦,還破天荒得到了好幾張賞票。
    他不再被留堂了。
    以前讓自己覺得頭疼的書,現在沉下心來背誦,都能流暢背出來。
    寫的字帖,也比以前沉穩很多。
    甚至遠在開封府的父親、祖父,都破天荒寫信回來,把他好生誇了一番。
    祖母裴老夫人更是每日欣慰讚歎‘我家堅哥兒出息咯’。
    學堂裏,再也不會有人笑話他‘朽木’。
    可是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
    以前被無數人嘲諷奚落的時候,裴堅雖說有些難受,但從不會覺得自卑。
    現在分明人人都在誇他,他反而越來越心虛,越來越怯場。
    於是自卑便這樣悄然在心底滋生。
    因為裴堅心裏清楚,他並不優秀。
    讀書使人明智,讀書越多,越能發現自己的不足、與渺小。
    那些艱澀難懂的書籍,峴弟看上一遍,輕鬆就會了。
    而他要努力跟上夫子的節奏,在課堂上保持十二萬分的努力,回家後繼續挑燈夜讀,才能勉強跟上。
    少年成長的煩惱之一便是——
    在心氣兒最高的年紀,認清自己大概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庸之人。
    尤其是,他還有個名揚天下的神童小弟。
    但裴少爺全身最硬的向來是那張嘴,他心裏那些自卑,絕對不可能往外說。
    甚至越自卑,越要表現的若無其事、臭屁嘚瑟。
    一天的課業結束了。
    四位少爺,和崔峴,以及崔鈺都按實放學,大家都不再被留堂。
    晚霞漫天璀璨,傍晚涼風習習。
    放學路上。
    裴堅背著書箱突然開口,把一幫小兄弟們震得不輕。
    他得意道:“兄弟們,跟大家說個事兒啊,明年,我準備下場考科舉了。”
    啊?
    莊瑾以為他在開玩笑呢,笑嘻嘻道:“別吹牛了,你要是下場考科舉,那我也去。”
    裴堅挑了挑眉,也不反駁,隻是笑。
    然後換莊瑾笑不出來了。
    李鶴聿磕磕巴巴的說道:“不是,你來真的啊?”
    連崔峴都很是驚訝。
    裴堅‘嗯’了一聲,表情難得正經了些:“你們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早晚都是要下場考科舉的。”
    “我五歲開蒙,到現在,學了六年,總算隱約摸到了一些門道。”
    “近日我祖父寫信給夫子,詢問了我的情況。和夫子商議後,他們決定,讓我開始學習做八股文。”
    高奇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情,喃喃道:“可是,這已經是下半年了。你剛開始學習八股文,明年上半年就參加科舉,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
    裴堅笑道:“參加科舉,並不代表一定要中榜啊。我提前下場,先感受一下。也算是為以後科舉做好準備吧。”
    奧。
    聽完這話,莊瑾、李鶴聿、高奇三人訥訥對視,總覺得不對味兒。
    這可是裴堅啊老天!
    兄弟們當中最紈絝、最朽木、最不靠譜的裴堅!
    他突然就要考科舉了!
    想想就覺得很荒謬。
    見三位損友這個表情,裴堅笑道:“兄弟們,別這樣。人總是要成長的,咱們總不能一直混下去。”
    “想想趙誌案,若非峴弟帶著咱們出謀劃策,又寫了《憫農二首》,如何能贏的這般漂亮?”
    “想來,這便是讀書的意義。”
    “而咱們來學堂讀書,不就是為了來日參加科舉嗎?”
    天啊,這番話真的很不‘裴堅’。
    唯有崔峴聽完後,笑看著裴堅,誇讚道:“大哥,你長大了。”
    裴堅得意一挑眉,又恢複了往日那股吊兒當啷的勁兒:“是吧,我也這樣覺得!”
    走到伏牛巷口。
    他嘻嘻哈哈和眾人揮手,背著書箱回家。
    李鶴聿、高奇、莊瑾三人也相互道別。
    但看得出來,方才裴堅那番話,給他們的衝擊力很大,因此幾人表情都有些恍惚。
    而崔峴站在路口,看著晃晃悠悠灑脫回家的裴堅,眉頭微微蹙起。
    崔鈺在旁邊問道:“阿弟,怎麽了?”
    崔峴搖了搖頭。
    不知是不是多想了,他覺得裴堅狀態有些奇怪。
    ·
    當崔峴等人放學的時候。
    傍晚,天邊霞光將將消逝。
    一個胖乎乎、模樣和藹、身穿儒衫的老者,坐著驢車,慢悠悠進了南陽縣城。
    胖老者打量著這座陌生的小縣城,讚歎道:“這便是我小徒弟生長的地方?果真人傑地靈、民風淳樸啊。”
    人傑地靈倒還好說。
    剛進城,就瞄了一眼,是怎麽看出民風淳樸的啊?
    負責趕驢車的仆從聞言咧了咧嘴,提醒道:“老爺,人家那神童娃娃,還沒有答應做你徒弟呢。”
    胖老者臉色一僵,羞惱道:“就你話多!遲早的事兒!”
    仆從被訓斥了也不怕,提議道:“那我去找人打聽一下,神童娃娃家住在哪裏。”
    胖老者直搖頭:“不妥不妥!咱們還是找家客棧住下,明日寫張拜帖,先去南陽縣學吧。”
    仆從納悶道:“咱們不是來收小神童為徒的嗎?去縣學作甚?”
    胖老者輕哼一聲:“還不是因為李端那廝辦得好事兒!不知道提前給老夫寫信,如今我那小徒弟因《憫農二首》已上達天聽,名揚天下。”
    “我千裏迢迢上趕著貼過來,顯得好生市儈。看人家有了名聲,才來巴巴收徒。”
    仆從問道:“難道你不是嗎?”
    “……”
    胖老者大怒:“當然不是!而且,老夫在外好歹有些薄名,如今貿然登門讓人家拜師,被拒絕了怎麽辦?老夫我不要麵子的!”
    “所以你記住,我此次,不是特地不遠千裏為收徒而來。是剛好遊曆到南陽,順便去南陽縣學講課。”
    “總之,先把老夫來到南陽的消息散布出去。”
    “我那乖乖徒弟聽到消息後,說不定第一時間就來拜師了。”
    真是好一個‘說不定’。
    仆從訥訥無言半晌,說道:“萬一人家神童娃娃沒來找你呢?老爺你千裏迢迢過來,不就為了收徒。何必把事情弄得這般複雜?”
    胖老者這次也遲疑了,不確定道:“應該……不至於吧?這些年,不管老夫走到哪裏,都有很多人想要來拜師的。”
    “還有,老夫再次跟你強調一遍,我不是來收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