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如果世界有你的話(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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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顧厭惡的人事不多,他自己算一個,他爹算一個,他的腿甚至可以單獨算一個。

    這雙殘廢的腿,像是他死亡的警鍾。它從不支撐他,卻可以心狠手辣地把他摔碎。

    每當聽到他的腿有可以治愈的可能,他的心髒反而會被叫做痛恨和慌亂的螞蟻啃噬。

    它就赫然地擺在那裏,刻薄地盯著他,陰鬱地獰笑著,告訴他——瞧瞧,你現在都可以治好的腿,在二十多年前都沒有人舍得費些心力把它治好,哪怕他們有的是錢,有的是權,甚至有的是時間。

    那麽,他治好它的意義在哪裏?

    讓它站立,讓它邁步,讓它以一種卑微又傲慢,扭曲又癲狂的姿態再次向世界宣戰,直到恍然發覺沒有一個人在意他,沒有一個人,沒有一滴水,沒有一顆石頭在意他,他的血,他的骨,他穿過的纖維。

    他的殘缺,讓母親落淚,讓父親嫌惡,讓自己變得像攤邊沒人看上的貨色一般卑劣。

    直到一切零落成泥,直到世界安寧到炮火連天,直到他的頭顱滾落到母親長裙邊。

    他被封在了這其中,自己也變成了一塊冰,在這名為無情的盒子裏,不希冀被打開,隻想在裏麵融化、腐爛,這給他一種近乎於絕望的安全感,封閉著,不用有氧氣,不用有光束,隻用等待著在哪天徹底化在水裏,回歸到塵埃之中。

    在送走醫生、支開王叔後,薄顧推著輪椅,背影寂寥,慢慢地向書房移動。

    他再次投入到陰影裏,像是投入到切齒的恨裏一樣,冷漠地剖心剖肺,直到鮮血幹涸得像飄帶,掛在月桂樹上。

    前去書房的路不長,要繞開一個角,路過側門,路過通向後庭的花圃的花園,路過傾灑進來的光。

    卻無法隻是路過風。

    他被一陣微風吹得微微眯起眼,總是輕輕吐息的鼻腔裏,又開始漫開暖暖的香氣。

    薄顧好像想起來是誰了,心裏建起的黑屋子裏的人厲聲命令他不許去看,命令他去往黑漆漆的書房,但是他的大腦不聽使喚,他的眼睛也是,他的一切都被調動了,毫不猶豫地轉眸,一眼望了過去。

    門框像一把銀閃閃的刀片,把地球切割成兩片土壤,薄顧這邊貧瘠而料峭,黑洞洞的,寸草不生;朝暈那邊肥沃而溫煦,橙嫩嫩的,光芒萬丈。

    他的眼前,她的長發像被吹斜了的瀑布一樣被簌簌地吹得翻飛,和他瞳孔的顏色重合,相匯起來,便成了再不枯竭的大海。

    她似乎若有所覺,慢慢轉過身來,薄顧一動也不能動,隻能看到她秀美的側頰,她圓滾滾的眼睛,她晶瑩的鼻尖,和她如花般的笑。

    朝暈回頭時就看見了湮沒在光明孕育的黑暗裏的薄顧,孤冷冷的,像是要和全世界為敵——又或者隻是單純與自己為敵。

    她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詫異,隻是再次彎彎眉,堅定地向他走來,每一步都像扣在關著薄顧淒哀靈魂的盒子外的手發了力。

    朝暈自然地握上輪椅後的把手,熟練得像是做了千千萬萬遍,她推著他,微微用力,輪椅壓過切割線,前往亮灼灼的花圃,亮鋥鋥的前方。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都沒聽到響聲。”

    朝暈這樣說到,推他到花圃前,眯起眼睛,嗅著花香“薄顧,你種的花真好看。”

    “你真厲害。”

    薄顧扣緊了把手,有一瞬間,他甚至恍惚覺得腿部的神經居然抽動了一下。

    他意外地沉默了,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從她的聲音裏汲取力量,最後說出的話,還是他總愛說的那兩個字“是嗎?”

    “是呀是呀,”朝暈再次認同,推著他的輪椅下去,進了花圃,伸手指向麵前的花“我剛才發現,你看,這個像你。”

    她的手指微微移動,又指向和剛才那朵花擠在一起的花“這個像我。”

    薄顧隻看到了高一點的花半枯的枝葉,矮一點的花拚盡全力地支撐它,像是背負著千斤重擔,像是被吸食著血肉。

    他扯出來一個淒色的笑,啞聲問“為什麽?”

    朝暈揚起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一樣的驕傲的笑“因為大一點的花為小一點的花遮太陽,小一點的花就蹭一蹭大一點的花。”

    “小一點的花下麵還有一朵小小花,那個是嘟嘟。”

    他看到的永遠隻有絕望,依附,狠辣的殘忍。

    可她這麽一說,他又看到了希望,相擁,憐惜的輕吻。

    他唇瓣翕動著,心裏在一瞬間燃起來了一簇赤色火苗。

    他脖頸微微顫動,話也是“哪有花,不喜歡曬太陽的?”

    朝暈快速接過話茬“黃粉色的小花就不喜歡。”

    可能因為它本身就是小太陽吧。

    薄顧的胸膛處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有光亮在往裏麵鑽。

    他也是可以被寄托希望的人嗎?

    他也可以被人在意嗎?哪怕支離,哪怕悲哀。

    薄顧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可不可以用開不開心形容了,他隻是溫聲麻煩朝暈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自己花費心情去平息心情。

    哪怕此刻,他仍然如此敏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來的一枝花。

    他又想起來了剛才朝暈留下的一抹狡黠的眼神,他冰涼的指尖攏上“花莖”,這才發現不是真花,但是他又突然固執地不想用“假花”這個詞。

    他肌膚的顏色慘白,和他的人生一樣,現在卻有黑在交相呼應。

    被親手纏好的黑色絹花總是有一種迥然相異的深斂與穩重,薄顧抬起小臂,撚著它轉動,陽光如同碎鏡,在上麵撒下白巧克力碎一樣的明珠,黑色霎時五彩斑斕起來。

    薄顧忽地低頸,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是在充氣,他用另一隻手撫上額頭,連帶著捂上眼睛。

    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朝暈那句“你等著”。

    你等著,會有人喜歡黑色的花,灰色的花。

    你不用害怕,你以後可以變成各種顏色,可以是丁香紫,可以是薄荷綠,可以是澗石藍,隻要是你,都會有人把你的枯枝修剪幹淨。

    如果他能站起來的話——

    他走向的,也許不會是空亡成灰,不會是無聲寂寂。

    可能是一場春雨,一場回暖,可能是一把遮陽的團扇。

    可能是,愛。

    【叮!攻略目標好感度+6,目前好感度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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