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美味式包養(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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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的墳在村後麵的一大片平土地裏麵,那焦黃色的平地之上隆起一個個小圓坡,總讓梵融覺得像京都的柏油路上拔起的高樓,這是他總在深夜裏對京都感到深深恐懼的原因之一。
這個點村裏麵出來的人不多,不過每個看到他的人都報以懷疑的視線,他連看回去都不敢,明明是在往村子深處走,他匆忙的腳步傳達出來的信號卻是逃離。
好在墳地沒有人,他按照記憶走向媽媽的墳,越走越荒涼,越走隆起的土坡數量越少,最後隻剩下眼前光禿禿的一座,什麽都沒有,沒有樹枝,沒有紙火氣,連一陣淒涼低吟的風都沒有。
他去年貢在這裏的東西又被拿走了。
他垂著眼眸,周遭的氣息溘然死沉下去,宛如被春天殺死的隆冬。
梵融直直地跪下去,對著墳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而後又把一袋蜂蜜蛋糕,一袋蘋果和一整個燒雞供在墳頭。緊接著從背包裏拿出厚厚的一遝黃紙和一個透明塑料殼的打火機,開始默不作聲地燒紙,燒完紙之後就是燒紙錢。
突然來了一陣風,把他吹得透不過氣。黑殘紙片被風吹成了一粒一粒,落在土地上,又成了沙土,這裏這麽平坦,卻是他們母子一輩子、幾輩子都走不出的深絕高山。
他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點什麽,但是他說不出,他的睫毛濃密得能停住一隻蝴蝶,如今卻不能截停一滴雨水。
不管是誰,隻要站在媽媽麵前,就像是一身赤裸。和媽媽之間,話語是陰雲,是閃電,隻要一張口,眼淚就會像陰鬱不停的雨一樣落下來——哪怕他沒有見過媽媽,這隻有他會在乎的土堆裏的濕沙也是連接的臍帶。
他沉浸在一場陰陽兩隔的對話裏,沒有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也沒有聽到連成串的急躁的腳步聲,直到一顆大石頭砸在他的盆骨上,他吃痛地悶哼一聲,捂著被砸中的地方,看向不遠處站著的幾個小孩子。
他們都是他同輩的鄉人的孩子,也算是虎父無犬子吧,他們的父親也很喜歡欺負他。
他小時候沒人照顧,隻能撿垃圾吃,這些孩子的父輩就叫他垃圾人。後來他也成了這些這些孩子玩樂取笑的對象——哪怕他已經不撿垃圾吃了。
他其實很愛幹淨,很喜歡吃飯,他和他們沒什麽不同,他們一樣普通,一樣可憐,或許也一樣一無是處,一樣可恨。
梵融以一以貫之的沉默應對,他對這個土下麵埋著枯骨,土上麵生著枯骨的村子有種靈魂上的厭惡和抗拒,他不想再與他們牽扯,於是低下頭,繼續給媽媽燒紙錢。
又有幾個石頭砸過來,他視而不見,但是心裏卻突然有一個聲音在急切呐喊,分貝大到震耳欲聾。
那句話慢慢顯現,“劈啪”一聲,火炸出來了讓人心驚的一個火花,像是媽媽撕裂土地向他伸出的雙臂,火焰吞掉石子。
——“被欺負了要咬回去。”
又是一個石頭砸在肩上,梵融忽地抿唇,眉間擰出一條深壑,那是愚昧的村給他留下的無法彌補的傷痕。
他驟然望向那幾個小孩,眼神凶狠,眼白泛著一種冷漠的青灰,他的臉和這片鋒利的土地、冷白的天完美融合,像是從地裏爬出來的厲鬼。
小孩們頓時停止了嬉笑,被他嚇住了,緊接著下一秒,他們腦瓜子被彈了一個又一個石子。
石子是從兩個方位砸過來的,他們穿的厚,還短手短腳,躲避不及,尖叫著四下躲散,有好幾個額頭都被砸出來淺淺的淤青。
梵融一開始隻顧著自己砸,過了會兒才發現有些石子好像不是自己扔出去的。
他停下動作,微眯著眼睛順著拋物線尋找石子拋出去的方向,而後瞳孔猛震。
朝暈一個袋子裏裝的都是石頭,雖然麵無表情,但是眼神格外凶悍,精準地投出去一個又一個石子。
“我要和我爸我媽告你!!”
聽到這話的朝暈還在不停地扔石頭,聞言隻是機械地扯一下唇瓣,她煞白的臉,豔紅的唇,以及略顯詭異的笑容再配上這青白的天,和鬼沒什麽區別。
她語氣輕飄,幽幽道:“好呀——”
“我死在這裏,埋了這麽長時間,第一次有人來找我要。”
“你們和爸爸媽媽說的話,我會把你們都拉進地底下——”
“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幾個小孩子:…………
“啊啊啊!!鬼!鬼!她是鬼!”
他們猶如驚鳥一般飛向村子裏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朝暈立刻收了笑容,撇了撇嘴,回過眸來,看向呆滯在原地的梵融,也走向他。
“還知道反擊呢?”
直到她在他旁邊蹲下,他聽到羽絨服裏麵的鴨絨被擠壓的聲音和她的嗓音,才真正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麽來了?”
他幹澀啟唇,眼眸卻濕潤起來。
“閑著沒事,開車過來找你。”
“……怎麽找到我的?”
“一路跟著唄,一猜就知道你買的最便宜最慢的票,算個時間都能趕上,你也沒發現。”
“……”
因為每次靠近這個村子,他都像被扼住呼吸一樣瀕臨死亡,已經沒有辦法分出精力了。
但是,她的到來給他帶來了呼吸。
朝暈低垂著眉眼,纖細的手往火裏扔紙錢。
梵融突然覺得好委屈,一看到她就覺得委屈,他癟著嘴,小聲說:“這是我媽媽。”
“她去世得很早,是因為我出生才去世的。”
其實不是,是因為他爹不舍得花錢去醫院,非要在家裏接生,結果窗戶沒關好,受了涼氣,非要說的話,怪不到他頭上。
但是沒人和他說事實,村裏人都說,是他克死的媽媽。
朝暈沒有應聲,第一個問題是:“她的名字是什麽?”
第一次有人問起她的名字。
梵融驟然覺得那些痛苦重見天日了,他自己,他自己廉價的愛恨,他的苦楚,都沒看見了。
他遏製住淹到喉嚨的海水,顫聲道:“王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