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洗冤錄 第5章 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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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晚凝踏入殿門,九枝連珠燈倏地晃了晃。
    鴉青長發披散如瀑,雲紋廣袖垂落時,一截皓腕若隱若現。
    羅裙下的足踝,一條鎖鏈忽明忽暗,每行一步,便撞出泠泠清響。
    蕭允之看癡了,手中金樽傾出半盞,壓著嗓子扯身側人衣袖念道:“鳳台兄,你怎麽從未和我說過,她竟長這個模樣。”
    趙景煦拇指微扣,骨指泛了白。
    “晚凝,佛門清淨地,最重修持之功,哀家倒要聽聽——”太後看著花晚凝,有試探的意思,道:“何故數日輒離伽藍寺?”
    花晚凝伏身,長發鋪地:“回太後娘娘,蒙陛下垂憐,許臣女以戴罪之身在伽藍寺誦經禮佛懺悔消業,還賜了許多衣物飯食,臣女感激不盡。不過臣女自知時日無多,恐無福消受,聽聞城中從蘇南來了些流民,便鬥膽借佛前香火,以天家粟米廣施薄粥,既為解生民之苦,亦為陛下,廣種福田。"
    太後眯著眼笑道:“有心了,真是個懂事良善的好孩子啊,你莫要擔心,哀家會命人再送你一些補品,莫要再說自己時日無多。”
    “多謝太後娘娘。”花晚凝回答。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嗯,難得你如此虔誠。你雖有罪,卻也不顧性命救了和歡,立春來時,便解了身上枷鎖吧。”
    “謝陛下恩典。”花晚凝道。
    太後說:“快坐下吧。”
    “是。”花晚凝行過禮後,起身就要落座。
    梁鳳台喉間一緊,不經意間對上了那雙記憶尤深的眼睛,覺著這人唇角又似乎對自己勾了些笑意。
    可那樣淡,那樣薄又那樣冷。
    花晚凝在東南角青銅燈柱後坐下。
    原來這位子是給她的。
    眾人恍然大悟。
    宴席開始。
    宮燈次第亮起,二十四名彩衣宮娥踏著《破陣樂》,手捧鎏金錯銀盞呈北涼八珍、沙蜥骨羹、雪蓮燉駝峰款款而來。
    梁家軍戰旗圖案被繡於舞姬裙裾,戰曲《破陣樂》當下竟成了靡靡之音。
    虞書淮捧著鎏金酒壺笑道:“鳳台將軍可真是少年英傑。”
    梁鳳台握著犀角杯:“你哪位?”
    “錦衣衛指揮使——虞書淮。”
    此話一出,梁鳳台驀地想起兩年多以前,是他派人要殺了花晚凝。
    他偏頭望去,見一抹海棠身影正在與哪家公子對酌,這一幕刺得他喉間發苦。
    這時,不知道花晚凝說了些什麽,與她談笑的人卻往他這裏走了過來。
    “好精妙的纏絲工藝!”那人看著梁鳳台劍穗讚歎道:“梁世子,這可是北境匠人用冰蠶絲編的。”
    “是,你喜歡?送你了。”梁鳳台說罷拆下劍穗拋給那人。
    那人一把接住:“多謝!梁世子你人真好!”
    梁鳳台笑了笑。
    趙景煦在梁鳳台耳旁說道:“此人是沈君羨,沈閣老嫡孫。”
    梁鳳台不認得沈君羨,卻對沈閣老印象深刻。
    兩年多以前,若不是沈閣老為花家講情,花晚凝也許就真的死了。
    “梁世子在席間多看了花家罪女幾眼?可是相中了?”顧南康不懷好意地笑道。
    “你他媽又是個什麽東西?”梁鳳台將手中犀角杯猛地放在桌上,驚得顧南康不再做聲。
    “哈哈哈哈!鳳台似朕年少時!”皇帝笑著,突然下詔:“朕今日高興!賜鳳台神武大街朱雀巷府邸,加封神武大將軍,特準佩劍入宮。”
    言罷,梁鳳台猛地站起身,眾人不解,見他忽然拔出佩劍,寒光乍現時滿座驚呼。
    “鳳台,你這是做什麽?”趙景煦提醒道。
    皇帝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龍紋廣袖下的指尖微蜷。
    隻看梁鳳台反手用佩劍割破掌心,滴血入酒後一飲而盡:“謝陛下抬愛,臣歃血為誓,願為陛下斬荊棘,裂長夜,盡犬馬之勞!”
    “好!好啊!”皇帝拍手叫好。
    席間恭賀聲起伏。
    梁鳳台麵無表情,花晚凝含笑不語。
    宴席散了,眾人都回了各自的去處。
    花晚凝踩著子夜更聲踏入伽藍寺,春來剛要取下浸透寒氣的鬥篷,桃暖提著琉璃燈走了出來打了個哈欠:“姑娘,你們終於來了。”
    花晚凝笑了笑:“等我們做甚,困了睡下便好。”
    “還不是怕姑娘你又忘了喝藥呀!”桃暖說。
    “放心,姑娘身邊有我呢。”春來笑道。
    回到房中,花晚凝就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在素箋上勾畫,將今日情形一一細數。
    如今,肅州蕭氏代掌兵符鎮守燕沙五郡,雲州至今未有新主,周老夫人纏綿病榻三月未愈,燕州的阿璃便顧不得來神都赴宮宴。
    至於幽州韓氏……那位戍邊十年的韓老將軍,上月剛將幺女送進東宮當良娣。
    都說蘇南十三城是錦繡之地,卻不知畫舫笙歌能不能蓋住沿街乞食聲?
    中州六大家中,臨安蘇氏掌吏部,汴梁虞氏握刑獄生殺,岐山薑氏控工部河工,晉陽顧氏轄戶部錢糧,而磁州沈氏……
    她筆鋒微頓,——沈家一族已有雙翰林,更有沈明遠任內閣大學士。
    還有……花晚凝將紫檀筆杆抵在唇邊,兵部闋裏喬氏。
    本該鎮守北境的梁鳳台。禦賜的“神武大將軍”封號,倒像是給狼崽套了鎏金項圈。
    若要查花家一案,便先從刑部查起。
    “春來,你可知梁世子席散後去了何處?”花晚凝問道。
    “朱雀巷新府正熱鬧著呢,說是沈家公子作東,請了十二位世家子弟為梁世子吃接風酒。”春來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隨後遞在花晚凝唇邊。
    “表麵接風祝賀,實則試探拉攏,真心實意的沒幾個……”花晚凝說罷看向春來:“今夜廊下燈籠不必滅,若聽見什麽響動,便當是貓撞翻了香爐。”
    “知道了,姑娘。”春來回應道。
    梁鳳台這頓接風酒一吃又是幾個時辰,吃到街上空無一人。
    臨別前,醉醺醺的蕭允之被韓啟東攙扶著上轎,卻還扯著梁鳳台道衣袖:“鳳台兄,要我說,羽林軍就羽林軍,清閑倒是實在話,你也想開點。”
    “少說兩句吧。”韓啟東將蕭允之推入轎中,對梁鳳台道:“鳳台,我們明日就啟程,回燕沙,保重。”
    “嗯。”梁鳳台點了點頭。
    “韓公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鳳台兄在神都還有我呢。”沈君羨紅著臉笑道。
    “是啊,改日還請鳳台兄也去我姑蘇黎氏府裏,我們把酒言歡!”黎溫瑞笑道。
    梁鳳台也客氣地笑了笑。
    轎子走遠了,人也散了。
    梁鳳台翻身上了烏騅馬,雙腿一夾吹了聲口哨,座下烏騅戰馬猛地便飛奔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卻不知道這是往伽藍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