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意外接二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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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燎溝南幫二小隊的三角地帶成了民兵大比武訓練場,場地西邊五支漢陽造步槍分別架在了摞起的土坯上,在相距百米的東邊對應著豎起了黑色白環的人形胸環靶。
    這天上午,鮑福仁前來現場觀摩,鬼子漏更覺得臉上有光,組織大比武更加賣力。他指揮三十多個基幹民兵排好方陣:“這隊伍咋裏倒歪斜的,馬上站好了!向右看齊,立正——稍息——”公鴨嗓一陣高聲吆喝,湊到鮑福仁麵前,點頭哈腰。有人在隊列裏嘁喳議論,說鬼子漏那低氣樣兒像個漢奸,說他在當官的麵前搖頭尾巴晃太掉價了。
    “別說話了,別說話了,注意紀律,注意形象。”鬼子漏衝著方陣嚷嚷完,又給鮑福仁送上一副笑臉,“領導,給講兩句。”鮑福仁正了正沒有帽徽的綠軍帽,扽了扽草綠色上衣角,不慌不忙地講起話來:“民兵同誌們,當前,備戰工作是一件十分緊迫的大事,按照上級“8·28”命令,要繃緊備戰這根弦兒,準備隨時把入侵者消滅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挖防空工事、訓練基幹民兵都是備戰的重要工作。長青大隊是紅原公社建設戰鬥村工作聯係點,大隊也加強了民兵連建設,要擔負起戰備勤務、保衛村莊、參加生產、維護治安等任務,必須提高民兵軍事素質。今天這個民兵打靶比武就很有必要,希望大家都爭取比出好成績。”話音落了半晌,鬼子漏才帶頭鼓掌。
    接著,鬼子漏宣布大比武規則:“今天是用漢陽造步槍打百米胸環靶,每人五發子彈,按總環數排名,前三名獎勵一次半自動步槍射擊機會……”賈大膽逞能說笑:“才一百米呀,我用弓箭一個拋射就能射中靶心。想當年,射過雁,擊過花,穿糖葫蘆穿過仨。”眾人知道這是說大話,都嗬嗬嗬笑了。鬼子漏說:“吹牛皮不上稅!扯蛋來章程了,一會兒比武叫拃,看你能打幾環!現在開始比武,按順序來。”
    第一波民兵臥倒時,鮑福仁在後麵觀察臥姿,走到身材高大的黃士貴後麵,見他臥姿不正,就踢踢左腳,提醒道:“左腿伸直,與身體左側保持一條直線。”又踢踢右腳,糾正道,“右腿自髖、膝處彎曲。”黃士貴回頭嘻嘻笑問:“領導,啥是髖?”鮑福仁忍不住笑了:“髖,就是胯骨。”黃士貴應一聲“明白了”,就糾正了身姿。前來看熱鬧的張嘎咕摸摸自己的胯骨,嘻嘻笑道:“髖,胯骨,髖是胯骨。”
    一陣拉栓聲過後,便是一陣呯呯的槍聲。比武一撥接一撥進行,環數一遍一遍計數。要臨近尾聲時,卻沒有一個打出十環九環的,反倒出現了多個脫靶。鮑福仁嘶嘶兩聲,搖搖頭說:“總體效果不理想啊!水平還很低,還得繼續訓練。”鬼子漏看著鮑福仁,用征求的口吻說:“領導,你是轉業軍人出身,給大家做個示範唄!”
    鮑福仁見金書承背著一支56式半自動步槍,伸手說道:“來老金,把你槍借我一用,打個胸靶過過癮。”鮑福仁從金書承手裏接過步槍,翻過來掉過去察看。當看到擦得鋥亮的槍身上刻著一個“贈”字時,半截眉下的小眼睛頓時一亮:“哎呀,這槍大有來曆呀!”金書承自豪地笑了:“1960年4月份,我作為一個民兵代表,參加了首屆民兵代表大會。會議快結束時,各地民兵代表都獲贈一支國產56式半自動步槍、一百發子彈。槍支發到我們個人手中,當時別提有多激動了。”鮑福仁連連說:“值得珍藏,值得珍藏。”鬼子漏介紹說:“書承哥參加過抗美援朝,還是老民兵連長,1959年有群狼進村把豬給趕走了,村裏組織基幹民兵為民除害,圍捕的時候,他用老洋炮打死過兩隻狼呢!”
    鮑福仁對這杆槍一時愛不釋手:“不簡單哪,怪不得能當上全國民兵代表。來,我試一試這槍。”說著向後拉槍機,向上扳牢扳手,把彈夾從金書承手裏接過插入彈夾槽,將十發槍彈一下推入彈倉,再次向後拉動並鬆開槍機,把彈倉最上麵一發槍彈推入彈膛。做這一連串弄槍的熟練動作時,鬼子漏在他身後探頭探腦,民兵們也都圍在後麵觀看。
    鮑福仁端起槍,向遠處中間的胸環靶稍作瞄準就扣動了扳機:“呯——呯呯——呯呯——”射擊聲剛落,鬼子漏就讓錢老牤和金四眼去察看環數。“全中啦,全中啦!”“一個十環,一個九環,三個八環。”人群裏響起一陣掌聲。鬼子漏豎起大拇指:“總環數四十三環,打的好哇。”把槍交還時,也讓金書承露一手。
    “打胸靶要瞄下沿。” 金書承端槍瞄準,一連扣動扳機,把剩下的五發子彈全部擊發了出去。槍聲過後,錢老牤和金四眼再一次去驗證命中情況。“也全中,也全中。”“兩個十環,兩個九環,一個八環。”鬼子漏喊道:“總環數四十六環。”人群裏又響起一陣掌聲。鮑福仁內心多少有些不悅,但表麵仍然裝作很平靜,他拍拍金書承的肩膀,誇讚道:“老金哪,你這不是一般炮,你這是神槍手啊,戰鬥村有你做標杆,當之無愧呀!”
    張嘎咕湊到鬼子漏麵前央求道:“全民皆兵,算我一個。”鬼子漏一揮手,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不帶你,你不夠資格。”張嘎咕繼續纏磨:“我,我要打靶,我也要打靶。”鮑福仁說:“讓他試一試,比劃一下。”話音剛落,張嘎咕就像急皮猴一樣彎腰從身邊臥位上拽過了一支漢陽造步槍,嘩啦一聲拉開了槍栓,舉槍的時候突然走了火。
    “呯——”的一聲,子彈貼著鮑福仁的左眼飛了過去,隻聽“哎呀”一聲,他捂著左眼蹲了下去。這突發的狀況把張嘎咕嚇傻了,把鬼子漏也驚呆了,民兵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金書承去察看傷情,隻見血水從鮑福仁的指縫兒流了出來,急問道:“是不是傷眼睛了?”鮑福仁齜牙咧嘴,不住的叫喚:“傷眼珠子了,疼,疼,疼啊——”鬼子漏反應過來,從嘎咕懷裏一把奪過步槍,責怪道:“你笨手笨腳的,扣扳機幹什麽?竟給我添亂!”金書承提醒趕緊把傷者往醫院送,鬼子漏這才跟頭把式地去安排馬車去了。
    “半截眉出事兒了!”黃士魁回家吃午飯時,向媳婦學說訓練場發生的意外,“打靶時嘎咕弄槍走了火,把鮑部長眼睛傷了,都出血了。”艾育梅“哎呦”一聲:“咋能讓嘎咕摸槍呢?傷的重不重?”黃士魁說:“挺嚴重,他左眼怕保不住。”艾育梅說:“真是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道誰啥時會出現啥事兒!這半截眉心術不正,這大概就是對他的報應!”
    數日後有消息傳來,說鮑福仁在三江市人民醫院摘除了左眼,換了一隻狗眼。當鮑部長重新出現在公社武裝部的時候,鼻梁上架了副淺綠色墨鏡。
    “鮑部長,我求援來了。我聽說,縣政府為向農業機械化進軍下撥了一批拖拉機,指標有限,我怕我們大隊撈不著,所以跑您這兒來了。”鬼子漏站在部長辦公桌前,緊盯著那副墨鏡,揣測鏡片後的左眼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像人們說的那樣“狗眼看人低”。沉吟了半晌的鮑福仁往鼻梁上推推墨鏡:“下撥的拖拉機名額確實有限,平均四五個大隊能攤上一台。不過,給誰都是給,我幫你們爭取,我的麵子還是能給的。”鬼子漏一聽這話像打了雞血樣興奮,忙點頭哈腰地說:“這份人情我記下,容我秋後補付,秋後補付。”
    長青大隊非常順利地爭取到一台下撥的拖拉機,大隊成立了機耕組,給每個小隊分配了一個駕駛員名額。四個駕駛員在組長金書山的帶領下,參加了公社組織的拖拉機駕駛員集中培訓。培訓班一結束,金書山和賈大膽兒就樂嗬嗬地把拖拉機開了回來。
    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打破了村莊午後的寧靜,把街邊樹上的鳥兒驚飛了,惹得附近的看家狗也狂吠起來。大人孩子都來到中心大街看稀奇,隻見一個紅色龐然大物冒著煙從南村口開了過來。
    “這麽大的家夥,力量也肯定不能小嘍,突突叫的真響,能震聾耳朵!”
    “這玩意兒叫鐵牛,肯定比老牛扛造,聽說這一個能頂七十五匹馬呢!”
    “說這玩意挺貴,光一個機車頭一萬五千塊。說是縣政府給的,公社分的,名額不多,南北二屯都沒撈著。”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姚老美一見這龐然大物又來詞兒了:
    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時代進步了,日子不用愁。
    此刻,拖拉機開進大隊部院子,在屋裏候等多時的大小隊幹部聞聲都出來觀看。拖拉機剛停穩,鬼子漏公鴨嗓提高了調門兒,抻著脖子向駕駛樓子大聲問話:“車開回來挺順利吧?感覺怎麽樣?”金書山鑽出駕駛樓,跳下鏈軌,忙說:“順利,提車非常順利。開著它感覺老美啦。”回身衝駕駛樓子嚷:“大膽兒,轉一圈演示演示,讓大家開開眼。”
    駕駛樓裏探出一張憨厚純樸的寬臉,甕聲甕氣地應一聲:“好嘞。”賈大膽兩隻手分別握著操縱杆,一給油門兒,拖拉機轟鳴聲更加清脆響亮,連綿不斷的餘音在大隊院子裏回蕩,似乎把人心都震得突突發顫。
    人們散在一旁,樂嗬嗬地看著拖拉機在大院裏轉了一大圈。媳婦胡小倩樂樂嗬嗬地在拖拉機一側跟著跑,本來就不高的個頭讓拖拉機一比就顯得更加矮小了。她喊道:“大膽兒,你小點兒油門兒,給大隊省點兒油!”
    賈大膽兒駕駛機車輕鬆自如,一時興起,突然來個瀟灑的就地旋移大甩尾,贏得人們一陣叫好。胡小倩看大膽兒坐在駕駛樓裏很拉風,覺得臉上很有光彩,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對旁邊的孟令春說:“駕駛室沒有方向盤,用兩個長拐杖就能掌握方向,使喚這麽大個鐵牛一點不費力!讓它往前它不敢往後,讓它往左它不敢往右,當駕駛員真牛!”孟令春以機車組長家屬的口氣說道:“讓大膽兒好好幹,得支持書山的工作。”
    拖拉機又停穩,賈大膽兒從駕駛樓敞開的車門裏再次探出頭來:“咋樣?是不是感覺這玩意挺霸氣?”鬼子漏點點頭:“是挺霸氣,給大小隊幹部介紹介紹這機車的情況。”賈大膽站在鏈軌上饒有興趣地大聲介紹說:“咱這拖拉機東方紅75,發動機缸徑、行程、排量與東方紅54一樣,但是經過改進,發動機轉速提高了200轉。書山哥,我說的沒錯吧?”“說的對。”金書山對眾人說,“別看它馬力大,但也不好伺候,它需要加水,還需要加柴油,既要使用好,還要保養好。”
    鬼子漏對小隊頭頭們說:“農業的根本出路在於機械化。如今有了這鐵牛,今後翻地就不愁了。”穆逢時嚷道:“本副隊長先申請,給我們二小隊先翻地。”其他小隊長們也紛紛嚷嚷:“先給我們翻地,給我們翻地。”鬼子漏用雙手示意著說:“不要爭吵,到時候抓鬮排號,保證公平。先可本村翻地,後上外村翻地,都耽誤不了。”回過身來說道,“你們培訓這些日子,機車庫房也蓋好了,五間房,舉架高,間量大。庫房在村西雜樹林邊,現在就開過去吧。”在大隊部稍作逗留,拖拉機緩緩地駛向村中心街然後拐向村西,一直開到機耕隊寬敞的院子裏。
    自從有了這台拖拉機,村莊就多了讓人震撼的音響。無論多早多晚,一聽見它轟鳴,就知道它出去作業了。雖然從大街上經過時,也會給附近人家帶來吵擾,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甚至聽著聲音的變化,能判斷出它的遠近,甚至能猜測出是地裏作業還是地頭轉彎。正值伏翻地,拖拉機拉著一組自製的五鏵犁在村邊作業,一群小孩子跑到地邊看稀奇,隻見五鏵犁入地很深,新鮮的泥塊順著光滑錚亮的犁麵快速翻起,就像翻起黑黝黝的波浪一樣。
    生產隊小麥亞麻地塊都不集中,拖拉機一天翻不上十坰地。為了趕進度,有時作業到半夜。晚上兩人一組,每隔一個時辰就輪換著作業。
    這天晚上金書山和賈大膽開著拖拉機在金家甸麥地作業,一趟趟往來翻出一片片黑土。賈大膽拉話說:“在咱鄉下,開拖拉機這活還是挺俏的,比在生產隊大幫哄強。雖然有時貪黑起早,但也吃香喝辣的。”金書山拉了拉操縱杆:“這才哪到哪,吃香喝辣還在後頭呢!伏翻還不算緊張,等秋翻時就忙不過來了。咱村四個生產隊要伏翻七八十坰地,得耗上半個多月時間,南北二屯也都指望著咱出手呢,有的根本排不上號,都巴不得像祖宗一樣恭敬著呢。其實各生產隊就是不恭敬咱,咱也照樣幹活。”
    賈大膽打個哈欠,繼續拉話:“幹啥吆喝啥,弄啥稀罕啥?從打上了鏈軌車,咱一心撲在機車上,都把機車組當成家了。”金書山說:“我家那口子說我耳朵有點背了,身上的傷痕也多了,說我整天圍著拖拉機轉把她給忘了,說我是把拖拉機當成了媳婦了,讓我跟拖拉機過。”賈大膽嗬嗬笑了:“人家說的沒錯呀!耳朵背是這家夥沒白沒黑震的,身上有傷是這鐵家夥磕碰刮蹭的。”金書山說:“我看你有點兒迷糊了,眯一覺吧。”
    翻地到小半夜,賈大膽一覺醒來,透過風擋玻璃往前方望了望,突然驚叫了起來:“看,麅子。”金書山定睛一看,三個草黃色的野麅子出現在前方的燈光裏。
    不知道是轟鳴的聲音震撼的,還是耀眼的燈光刺激的,它們竟然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金書山升起犁杖,掛上快檔,給足油門,拖拉機轟鳴著向前快速奔去,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當隻剩十幾米時,有兩隻麅子這才醒悟過來,迅速脫離了燈光跑向黑暗之中。而另外一隻卻不知什麽原因,竟然義無反顧地向機車頭猛衝過來,似乎不決出高下不罷休,隻聽咣當一聲撞在機車頭上。
    停下拖拉機,兩個人趕緊跳下鏈軌查看,隻見麅子倒在地上四腿抽搐,犄角鮮血直流,摁住這麅子時都非常興奮。金書山說:“麅子的好奇心很重,無論遇到什麽,都會呆愣愣看個究竟,甚至追它的人朝它大喊一聲也會停下來看。我聽張鐵嘴兒說過,麅子被追得跑不動時,就把頭埋雪裏,顧頭不顧腚。受了皮肉傷,能自已找草藥吃,能用泥塗傷口。如果奓尾亮毛,那是給同伴發白色信號。”賈大膽嗬嗬笑道:“今天運氣好,能燉麅子肉了!”說完,兩人把麅子拴在五鏵犁鐵橫梁上。
    正想接著翻地,賈大膽突然又驚呼了一聲:“看,那是啥東西,你看葫蘆溝大泡子。”金書山順著手指向左前方望去,隻見大泡子在朦朧的月光下有些發亮,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已經緩緩走了進去,並傳來嘩啦啦的撲騰聲。他覺得背後一陣發涼,頭發茬子似乎都豎了起來,賈大膽瞪著眼睛說:“好像是個人!”金書山說:“如果是人,這麽晚了上泡子裏幹啥呢?撈魚也不能一個人半夜來呀?能是讓小鬼麻搭了?”賈大膽說:“走,咱倆看看去”說完,兩個人向大泡子奔去。
    這大泡子由於伏裏旱,水麵隻剩幾十平方,如同一麵橢圓的鏡子泊在那裏。兩個人不一會兒就到了灘沿兒,向泡子裏張望,仗著膽子慢慢湊近,忽然發現水裏露出後背的上衣。金書山說:“真是個人,看他一動不動,肯定淹死了。”賈大膽說:“應該是剛趴裏的,水其實沒多深,中間窩底也不過腰,咱把他拽上來吧,萬一有救呢。”
    兩人蹬了農田鞋,挽起褲腿,光腳丫子試探著往泡子裏走了幾步。水果然沒有多深,隻沒過了膝蓋。兩個人抓住那人的衣服用力往外拽,一陣折騰,終於拽到了灘沿兒上。等把那人仰麵翻過來,金書山驚叫到:“呀,這是金老師。”賈大膽也嚇了一跳,忙用手拭拭鼻息,搖頭歎息道:“完了,咱來晚了。”金書山歎息一聲,叨咕道:“書啟哥呀,你咋能走這條道呢,咋像那跑來送死的傻麅子呢!”
    兩個人開著拖拉機回村,在羅鍋橋上迎麵走來幾個人,在耀眼的燈光下,金書承、公冶平和公冶安走近了。停下拖拉機,金書山從駕駛樓左側半開的車門裏探出頭:“書承哥,你們是不是找人啊?”金書承說:“是,是啊,看見書啟了嗎?”金書山語氣沉重地說:“他在葫蘆溝大泡子浸死了!”賈大膽補充說:“方才我倆已經把他拽上來,可惜發現晚了。”金書承一時楞在那裏:“完了完了,這可完了。”公冶平提醒說:“趕緊吧,回去研究研究咋辦吧。”
    金書山和賈大膽剛把拖拉機送進村西車庫,就聽見道北傳來公冶蓮撕心裂肺的哭嚎。這哭嚎劃破了秋夜的沉寂,讓聽到這哭聲的人很是驚心。親友們幫著研究料理後事,決定金書啟的遺體不再拉回村裏,攢個料子在葫蘆溝大泡子附近尋塊墓地埋葬。金書山和賈大膽把撞死的袍子也獻出來,犒勞參與下葬的親友們。
    一副白茬棺材用馬車拉到墓地,二十幾個幫忙下葬的親友已經等在那裏。鬼子漏帶著錢老牤和金四眼也到了,圍著金書啟的遺體轉了一圈,居然當著眾人的麵下了這樣的結論:“金書啟是畏罪自殺,這是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鬼子漏還沒說完,被怒不可遏的金鐵匠一拳打翻在地,嘴角流出一絲血跡:“鬼,鬼子漏,你,你還是不是人?人,人都死了還不放過他,到,到底想咋地?”鬼子漏被錢老牤和金四眼扶了起來,隨口吐出一口汙血來,他擦去嘴邊血跡:“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金鐵匠又要衝上來,被金書承拉住:“三大爺兒,你冷靜冷靜。”回頭催促鬼子漏:“趕緊走,別添懊糟了。”鬼子漏怕繼續吃虧,忙帶著兩個手下灰溜溜逃去。
    金書啟一死,公冶蓮整日以淚洗麵,僅僅幾天的工夫,額頭上的幾縷流海就變得霜白了。又過數日,張嘎咕發現公冶蓮死在了雜樹林間小路上。消息迅速傳開,令全村無比震驚。人們一波又一波前來圍觀,唏噓不已。聞大呱嗒歎息一聲說:“哎媽呀,古語不說了嘛,好人沒長壽,賴人活千年啊!”艾育梅一陣淒惶惋惜:“還這麽年輕,說走就走了,好端端一個家,說挑灶就挑灶了,太可惜了!”
    這一次,鬼子漏沒敢出現在現場,而是讓金四眼和錢老牤前去探看了一下。兩個人回來站在他的辦公桌前詳細報告情況,錢老牤說:“公冶蓮口吐白沫,身旁有個農藥瓶。雍大牙去看了,斷定是喝農藥自殺。”金四眼補充說:“去圍觀的人海了,卜靈芝都哭背氣了。蓮子臨死還打扮了呢,穿的新衣服,還化了妝塗了紅嘴唇。”鬼子漏豁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憤憤地說道:“她死不足惜,這是小資情調生活方式至死不改!”
    臨近收秋時,縣裏召開農業生產四級幹部會議,黃士魁作為抓革命促生產的先進典型登台發言。當一回先進典型,他心裏美滋滋的。回到村裏,人們用一種羨慕的眼光看他,他心裏這個美!在大隊院子裏,在斜陽籠罩的“農業學大寨”標語土牆前,一幫社員圍著他問這問那,都誇他給咱長青大隊露了臉。
    回到家,黃士魁從上衣大兜裏掏出一個大毛桃,那是會務組發的,他沒舍得吃。不等艾育梅扒完皮,三個孩子就圍了上來,一人嚐了一大口,吃得舔嘴吧舌的。黃士魁樂嗬嗬地跟媳婦顯擺,“我跟你說,當時在發言台上往下一望,那觀眾席黑壓壓的。一開始有點緊張,念了一段開場白後就脫了稿,用嘮嗑的語言把用尿素追肥的事情講了一遍,連細枝末節都講到了。最後我說,社員們看著大苞米棒子這個樂呀,嘴咧得快到耳朵丫了,再也不說這尿素不管用了,再也不說啃裹老杆子了。當聽到會場裏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我終於如數重負,開心地笑了。”
    艾青梅“嘖嘖”兩聲:“行啊!不擅勁兒!你能有機會上縣裏露一回臉,這是遇到貴人抬舉你了!”黃士魁有些得意:“那是,關常委賞識我,是他極力推薦的。跟你這麽說吧,我這回算是在全縣都打炮啦!”艾育梅忽然話題一轉,揭起短來:“嗯,打炮!你要說說上牌店兒的那些事跡也能打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