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14章鄉下才女會作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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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鋪開了一片片密不透風的青紗帳,過人頭的高粱苞米和齊了腰的黃豆穀子淹沒了縱橫的阡陌,遮掩著如同艦群般的村落。黃士清喜歡看穀子秀穗、土豆開花、高粱拔節、苞米躥纓,更期盼著早日能夠打烏米掰青棒子。
    這天,他發現障子裏的天星星長的旺勢,就頂著毛毛雨進園子裏貓腰尋覓那一串串變黑的果實。忽見雁長脖和六指兒在牆外大街上往村東走,一邊走還一邊嘁嘁喳喳。雁長脖說:“那幾塊地青棒子都能烀了,早都有人下手了,就是怕遇到看青的。”六指兒說:“遇到看青的也別怕,大不了褲子一脫放賴,看他咋抓……”黃士清知道她們是去偷青,也起了貪心,回屋找個舊麵袋子,尾隨過去。
    毛毛雨斷斷續續地下著,空氣濕潤,道路泥濘。從村東走上一條毛毛道,鑽進一片玉米地裏,如同進入了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他鬼頭鬼腦顧盼一陣,哆哆嗦嗦掰青棒子。當掰了二十來穗的時候,那些婦女已經悄悄撤了,他不敢久留,背著小半袋麵口袋,急忙溜出苞米地。為了回村避免碰上大小隊幹部,他不敢走大道,故意走胡同子。
    忽然,大道上一跐一滑地走來一個人,一看那人的影子,就知道是大隊長索老歪。他想躲已經來不及了,趕緊把麵袋子扔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胡同裏鑽出來。“二老很,你幹啥去了?”聽見索老歪問話,嚇得黃士清半天沒吱聲。索老歪皺著眉頭問:“你好像背著啥,那東西呢?”黃士清心裏不禁一陣慌亂:“我,我沒背東西,你看差了吧。”
    索老歪用狐疑的眼睛看了看他,轉身去胡同裏尋找贓物。黃士清看事兒不好,踩著爛泥道跑回家去。晚飯後,雨終於停歇,黃士魁回家把黃士清叫走了,在半道上對他耳語一番。
    第二生產隊的院套坐落在火燎溝南岸中心道東,人們習慣稱這生產隊的房舍為隊房子或馬號,那是因為馬號與小隊部馬廄連成了一趟,七間土坯房子舉架比住家稍高一些。院套裏存放著膠皮軲轆牛馬車,車上有繩套以及馬夾板子牛樣子。馬廄裏彌漫著草料的水氣和馬尿的騷氣,幾十匹馬分南北兩列拴在槽頭的樁子上麵,馬兒嘶嘶的噅鳴聲,忒忒的打響鼻兒聲和吃草的磨牙聲成了這裏特有的音響。西廂房是倉庫、粉坊、碾坊和牛棚,庫房前牆還規矩地立著煞廂板、調轅、絞椎和支腳,旁邊還放著二十幾個石滾子木滾子,碾坊裏的花崗岩碾子據說有一噸重,不知碾壓過多少歲月的艱辛。豆腐坊就在小隊辦公室的大屋子裏,那拉磨的蒙眼驢始終轉不出那條磨道。
    會場設在二小隊寬敞的隊部土屋裏,小隊大部分幹部社員都在場。當大隊老三位走進來,索老歪把那個裝苞米的麵口袋重重仍在了屋地上,對老憨說:“看看吧,這是不是你家的麵口袋。”老憨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家的東西,正懵門時,索老歪說:“二老狠偷粘苞米,讓我撞上了。”他把麵袋子往起提提,讓大家看看麵袋子上歪歪扭扭的“得財”二字,眾人一番竊竊私語。老憨隻看了一眼,就低了頭暗自生氣,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顧抽著煙袋鍋。
    當黃士魁把黃士清領進屋來,三喜子主持開會:“當事人來了,咱開個短會。怎麽個經過,老歪你說說,要實事求是。”索老歪把遇見二老狠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錢大算盤說:“老憨哪,你這是家教不嚴啊!咋能讓二老狠去偷呢?”老憨梗了梗脖子,那脖子後麵的富貴包似乎更鼓了:“反正我沒讓他去偷苞米。”索老歪說:“肯定是二老狠,我看見他走老誰家胡同子的時候,正背著麵袋子呢!等我去抓他,他就跑了,必須好好批鬥他們!”老憨揪住黃士清耳朵,罵道:“是不是你幹的?”黃士清一口咬定:“不是我幹的。”三喜子趕緊製止:“有話說話,別動武把抄,動粗解決不了問題。”黃士魁說:“我覺得這事兒有點兒蹊蹺,道上我問過我二弟了,他說沒偷苞米。”索老歪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二老狠,你招了吧!”黃士魁說:“索隊長,麵袋子確實是我們家的,但是苞米不是我二弟偷的。我家這個麵袋子上個月洗完涼在院子裏,晚上不知讓哪個損賊偷了,要麽是別人用我家麵袋子偷青,要麽是別人故意栽贓!”索老歪橫道:“魁子你可別替你二弟狡辯了,就是二老狠偷的,鐵證如山。”
    “索隊長,這麽說就不對了,請問,你當場把我二弟摁苞米地了?”
    “沒有。”
    “那可有第三個人證?”
    “沒有。”
    “那咋能說是我二弟偷的呢?”
    索良說:“大哥呀,你既然沒親眼看見,沒現場抓住,還沒有人證,就憑個麵袋子咋能斷定是二老狠偷的呢?”索老歪說:“他是沒理辯三分,我看見二老狠從胡同子裏出來的!然後看見胡同子裏的這個麵袋子,不是他偷的咋這麽巧呢?”黃士魁笑道:“那要是一腳踢出個屁來,你說巧不巧呢?”社員們一陣哄笑。索老歪說:“他不偷,下雨天他出溜啥?”黃士清說:“我腿長我身上,雨天溜達不行啊?你咋也出來溜達呢?”
    對質無果,三喜子說:“我看不用追究了,雖然沒當場摁住,但麵口袋有記號,老憨家脫不了幹係。罰一百穗苞米,秋後算賬。”索老歪高聲嚷嚷:“一百少,得罰二百五。”老憨瞪起眼睛:“媽個巴子的,你拿誰二百五?”索老歪知道說話走嘴,趕緊說:“我說一百穗少,罰二百。”三喜子站起來:“不少了,才二十穗青苞米,罰一百穗已經不少了,別把人一棒子打死,罰是為了警示,念是初犯,以教育為主。老憨、魁子,你們也別覺得委屈,看這樣處理行不行?”這個處理結果是比較輕的,黃士魁知道這是三大爺兒有意袒護,於是點頭說行。三喜子大聲說:“那就這樣,散會。”索老歪直嚷嚷:“就這麽散啦?太便宜老憨家了。”索良一拉哥哥的袖子,勸止道:“行啦,別沒完沒了啦!”黃士魁提起麵袋子,把青苞米禿嚕嚕倒在地上。
    回到自家院子,老憨氣還未消,扯拽著黃士清,罵道:“你小子幹的好事,讓我在眾人麵前丟磕磣!”黃士魁看爹要對二弟動武,拉勸道:“爹,你這是幹啥?二弟也是為家裏著想。偷苞米有啥難堪的,你看有幾個不偷公的。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索老歪真是個克星。”春心也說:“今天就是咱點兒低,不碰上索老歪不會犯事兒。”經這麽一說,老憨消了氣,黃士清卻把索老歪記恨在心。
    春心拉住黃士魁,提醒道:“你還沒去前門房子看看嗎?育梅都回來好幾天了。”黃士魁說:“知道了,有工夫我就去。”春心又說:“去時,策略地問問,看能不能抓緊完婚,我可是盼著這一天呢!”黃士魁嗯了一聲。
    艾育梅就讀初師三年,每次寒暑假期,黃士魁都會到前門房子坐坐,問一問學校的生活,說一說村裏的事情。艾育梅畢業回來,黃士魁去秦家前門房子更勤了。
    這天艾育梅正趴在炕桌上寫著什麽,由於太投入了,連未婚夫進來都沒有發覺。黃士魁示意已經八歲的育花別吱聲,蔫悄抄到未婚妻身後,見她抄完一頁文字,說道:“寫什麽呢?給我看看。”艾育梅一愣神兒,忙去捂手稿,可還沒等壓住那一疊紙,已經讓黃士魁一把搶在手裏。艾育梅下地往回搶,黃士魁故意舉得高高的,逗得小育花樂出了聲。黃士魁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似的,大聲噓呼:“哎喲,才女寫詩呢,還相思呢,這我可得好好欣賞欣賞。”他認真朗讀起來,拿捏著舒緩的語調,似乎把纏綿的情緒也融了進去。
    相思吟
    沒有荒唐言,想說還羞愧。品嚐那人生冷暖,總被癡心累。無花夢卻香,無酒人還醉。燃盡了紅燭也無悔,哪怕是一場空垂淚。
    播下相思種,孕育風流輩。經曆了人世滄桑,怎解愁滋味。風急意更柔,雨稠情更貴。飄落了紅葉還相隨,哪怕是一場人憔悴。
    念完,黃士魁誇讚道:“哎呦呦,寫的挺帶勁哪!”又嘖嘖兩聲逗笑,“瞧瞧,才女多癡情,風急意更柔,雨稠情更貴,老母豬嗑碗碴子,還挺能嘬詞呢!”說得艾育梅很不好意思,趁他不注意一把搶了回去:“鴨子還有三嘬呢,何況人呢!”黃士魁皺眉思索:“沒有荒唐言,好像在哪兒見過,噢,想起來了,《紅樓夢》裏有‘滿紙荒唐言’,對不對?”艾育梅點頭:“對呀,那是《紅樓夢》緣起詩,我是反過來用的。”黃士魁繼續耍貧嘴:“說實話,是不是寫給我的?”艾育梅抹搭一眼:“想得美,自作多情!”黃士魁逗笑:“那是寫給哪個同學的?”艾育梅忙說:“你可別瞎想了,我這是練筆寫著玩的,懂不懂?”
    黃士魁坐在炕沿上,打量幾眼未婚妻,說道:“我現在才知道鄭校長為啥保送你讀師範了,因為你是個才女嘛!這方麵我可不如你,你跟了我可有點屈呀!”艾育梅把一縷垂下的發絲抿到耳後,一邊低頭看習作一邊說道:“真能貧嘴!別拿我尋開心好不好?你如果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一時沉默下來,艾育花悄悄下地,察看二人的表情:“咋都不說話了呢?這是啥意思嘛!”說完嘻嘻一笑,溜出門去。黃士魁輕聲問:“你想什麽呢?”艾育梅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敷衍道:“啊,你看我讀書這期間咱村變化還不小呢,沒想到蓮子給金書啟填了房,沒想到姚錦冠和鬼子漏湊乎一塊了,更沒想到我姨家的大呱嗒嫁給了我姑家的嗚哇。”黃士魁說:“沒想到咱訂婚比他們早,可成家卻落後了。我覺得這三年咱倆不經常見麵,好像有些生疏了。”艾育梅沉吟片刻,忽然說:“打個比方,如果現在讓你重新選擇,你是選香惠還是選我?”
    黃士魁覺得這話問得怪怪的,這是故意拿話試探呢,還是有了別的想法?他一時摸不透未婚妻的心思,苦笑一下說:“你含麽樣兒的咋說這話呢,哪有啥如果。香惠已經出嫁了,你不用多慮了……”
    長青小學校七間房,中間是教師辦公室,兩邊都是教室。教室裏的桌椅都是土坯台子搪的長條大板,顯得比較簡陋。就讀的學生比較多,既有本村的,也有附近村屯的。艾育梅如期報到,見過校長鄭樹人、公辦教師金書啟、民辦教師黃香蘭,還有兩個從公社臨時下派的老師。香蘭是二祿的閨女,她在學校代課,那是三喜子安排的。
    黃香蘭嘴甜,直接稱呼艾育梅“嫂子”,艾育梅在她肩膀上拍打一下,糾正道:“叫姐。”黃香蘭嗬嗬笑了:“叫嫂子也沒錯,都是魁子哥的未婚妻了,現在叫嫂子,省著結婚時改嘴費事兒啦!”見她故意逗笑,艾育梅也就任她那麽叫了。
    新學期開學第一天早上,鄭校長把艾育梅送進了東頭第二個土教室,向學生們介紹:“這是你們這個學期的新班主任,艾老師大家都熟悉,她是咱村土生土長的,曾經也是我學生,畢業於三姓師範學校,以後就由她帶二年一班。下麵讓艾老師給你們上課,大家歡迎。”
    掌聲響起時,艾育梅走上土坯壘砌的講台,摸著講台上一摞新書,內心忽然有了一種自豪感。她看鄭校長走出教室,翻開花名冊點名。當最後點到黃士亮時,四亮笑嘻嘻地從最後一排中間位置站起來,故意拉長聲:“到——”艾育梅嚴肅地說:“以後不要拉那麽長的聲。”四亮收了笑容,繃住臉大聲說:“是,大嫂。”同學們一陣轟笑。“坐下。”艾育梅糾正道,“在學校要叫老師,不能叫大嫂。”四亮又拉長聲道:“知——道——啦——”逗得同學們又轟笑起來。
    艾育梅帶的這個班有三十多個學生,數黃四亮在班裏最淘氣。這混小子故意出洋相,留下了很多笑柄。剛走上講台時,她強調要搞好個人衛生:“脖子黑的,能搓下泥的,都好好洗洗。如果發現誰太埋汰,別說我用磚頭子摁水裏蹭。”四亮舉手說笑:“我好久都沒過洗澡了,一搓全是皴,嘻嘻。大嫂老師,我願意用磚頭蹭,嘻嘻。”艾育梅就罵他:“賤皮子!”
    有一回,她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些生字,教學生複習,用教鞭指著“被”字叫四亮念,四亮腦袋故意歪過來歪過去,認了半天假裝沒有認出來。她啟發說:“到了晚上睡覺時炕上是啥?”四亮嬉皮笑臉地說:“是褥子。”接著問:“那褥子上是啥?”四亮實話實說:“是我媽。”同學們一陣哄笑。艾育梅心裏也憋著笑,用教鞭使勁敲講台,把浪笑壓下來,繼續啟發說:“那你媽身上是啥?”四亮忙回答說:“是我爹。”同學們轟的一聲炸了窩。艾育梅大聲喝問:“被呢?”四亮也瞪起眼睛說:“被讓爹揣腳底下啦!”同學們又一陣哄堂大笑,艾育梅也忍不住笑了。
    過了一會兒,在她異常嚴肅的目光掃視下,教室終於靜下來。她用教鞭又指指“筆”字問四亮念什麽,四亮看了半天,抓耳撓腮叨咕道:“上邊是個竹帽子,下邊是個毛,不能竹,也不能念毛,念啥呢?”艾育梅用手指著上衣口袋露出的鋼筆筆冒,啟發說:“這是啥?”四亮仔細看了,似乎恍然大悟:“咂。”課堂立刻潮哄起來。艾育梅強板住麵孔,用教鞭又敲敲講台,待學生們靜下來,氣哼哼地說:“你看清嘍,這哪是咂?這是筆!”接著罵道,“你真是個榆木腦袋!”四亮反倒認真起來:“不對,我媽說我是死腦瓜骨。”
    當艾育梅在學校辦公室學說四亮在課堂上的表現,逗得幾個老師樂翻了天。鄭校長合不攏的嘴角竟樂出了口水,金書啟笑趴在桌子上直喊岔了氣兒,黃香蘭則傾著身子錘打艾育梅的肩膀笑個不停,說出話來也顫了聲:“這四亮可笑死人了。我跟你說,四亮不是學習的蟲樣,是個蹲級包子,每次考試都打狼。”艾育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說道:“這小子心思沒用在學習上,想問題時總好敗道。”金書啟說:“那小子就是個渾球兒,他是故意跟你犯渾呢!”
    鄭校長笑夠了,抹了抹嘴邊口水,忽然問:“育梅,聽說你還喜歡文學,有時也練筆寫東西,有這事兒?”不等艾育梅回答,旁邊的黃香蘭探過身子伸手替她拉開辦公桌抽屜,拿出一張報紙,一邊抖摟一邊揭秘:“何止是喜歡寫,都在《三江日報》農村版‘黑土地’副刊發表了,看看,這上有嫂子大名呢!”那張報紙吸引了鄭校長的目光:“快拿來,咱好好欣賞欣賞艾老師的大作。”話音未落,香蘭已經將報紙遞過來,外派的男女兩個老師也被那張報紙吸引過去。
    艾育梅淡淡一笑:“我是摸黑跨上了文學的門檻,一開始,我在師範校偷偷地寫,後來被語文老師知道了,他鼓勵我大膽寫。我們幾個喜歡文學的同學聚攏在一起,弄了個‘蒲公英’文學社,征文、研討、切磋,還是很活躍的。文學社圍繞鄉土生活搞征文,我把五首習作歸在《鄉謠》組歌裏投了稿。沒想到被文學社投寄到報社,在那副刊發表了。”說到這兒,又謙虛地補充一句,“寫得還不夠好,請你們多給指點啊!”鄭校長快速瀏覽一遍,連聲說好,很有情調地念了起來:
    農家時令
    □□□□□□□□(此處隱藏150字,出版時補齊)
    就愛這圪達
    □□□□□□□□(此處隱藏136字,出版時補齊)
    命運
    □□□□□□□□(此處隱藏192字,出版時補齊)
    不枉來人世走一遭
    □□□□□□□□(此處隱藏162字,出版時補齊)
    枯榮界上曆滄桑
    日子苦短,世道悠長,窮過富過都得思量。朝夕逐夢,應時應晌,任憑歲月改變模樣。枯榮界上曆滄桑,一年一年演青黃。耕耘一方沃土,收獲一段時光。
    人生易老,世事無常,哭過笑過還去奔忙。風雨兼程,你來我往,不怕重擔壓垮脊梁。枯榮界上曆滄桑,一輩一輩耐炎涼。留下一串腳印,活出一場希望。
    剛念完,金書啟連連誇獎:“寫得好!寫得好!雖然沒有趕時髦的詞兒,但非常招人品讀。特別是後麵這首《枯榮界上曆滄桑》更好,展現了我們鄉村熟悉的場景,吟詠了歲月更迭的景象,也道出了人為啥活著的道理。艾老師對人世的感悟咋這麽深呢!”
    艾育梅感慨道:“你沒聽上了歲數的人常說嘛,這人活一世呀,那是經百事做百夢。這夢啊,有長有短,有苦有樂,有醉有醒,誰能說盡人生過往、世道變遷呢!你看有多少個晝夜輪轉、青黃交替,都難消愛恨,難逃滄桑。”
    金書啟接著品評說:“能寫出這麽好的詩歌真是難得!如果把二十四節氣四句謠插入《農家時令》適當的位置,效果會更好。”黃香蘭也忍不住品評了:“喜歡《就愛這圪墶》,就像看到了一幅年畫一樣,也喜歡《不枉來人世走一遭》,那些排比句很有氣勢。”又看著艾育梅,故意逗笑,“《命運》寫得挺有意思,裏麵有故事呀!嫂子,說實話,把甜甜的事兒串裏邊,那是啥事兒呀?”艾育梅紅頭漲臉地轉移話頭:“快聽聽校長是咋評價的。”
    鄭校長依然拿著報紙,一邊瀏覽一邊品評:“你的詩歌真的很棒!似乎作品的精神層麵和作者的年齡不匹配,但作者就在眼前,又不得不信。總體看,這組歌很有嚼頭,很接地氣,真是越看越愛看!有些句子非常有味道,比如,一粒情種萬朵花,一犁春色萬擔秋;有些句子來自鄉村口語,比如抓把黑土能冒油,插個柳條也發芽;方言入詞也很有特色,比如賊啦,管夠,圪達。這說明育梅觀察生活細致,提煉主題嫻熟,運用素材獨到。其實這些內容我們也都熟悉,可我們卻表達不出來,為啥?正所謂‘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嘛!”
    金書啟接話說:“我們不缺少生活,缺少的是悟性。艾老師太會寫了,佩服,佩服!”聽到誇獎,艾育梅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寫東西的興趣,其實就是想讚美生活,也激勵自己,我不願庸常地活著。”黃香蘭誇道:“嫂子你是咱鄉下才女,有這方麵的天賦,說不定將來能當個作家呢!”艾育梅笑了:“還是老老實實坐在家裏吧,咱可沒那麽大妖勁兒啊!”鄭校長鼓勵說:“人難得有情趣地活著,艾老師才十九歲,未來可期。生活剛剛開始,別丟了寫作抱負,我們期待你會有更好的作品……”
    索老歪家房屋後身沒有園子,房後土道行人往來能看見屋裏的情形。數日後的一天中午,黃士清路過索老歪家,見土道上有一攤濕呼呼的牛糞胎,又見索家人在睡午覺,心生一念。他趕緊找個窩瓜葉子把牛糞胎裹起來,用足力氣向屋裏南炕甩去。
    “誰!誰!誰這麽缺德?啊?”索老歪從後窗戶跳出來,胸上肮髒一片,左右看半天也沒見人影。他罵道:“損玩意,有能耐明著來,暗使壞算啥章程!”他媳婦站在窗戶內嚷道:“你可別吵吵了,別不知砢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