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守住了佛心,也走完了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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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飄落,寒風呼嘯。
    在那精怪佛像的刻意施為下,這原本才補好的僧房,屋頂上的瓦片又破開了,而且破的比先前還要大。
    一大股的寒風,伴著雪花不斷的往僧房裏灌。
    雖然今天的風雪,比起前幾天已是小了點,但依舊是極為寒冷,早就在零度以下。
    而且,為了盡量的節省柴火,僧房中的火堆原本就不大。
    現在被寒風一吹,立刻就被熄滅了,令整個房間中唯一的熱源,就此散去,隻剩下透骨的寒意。
    雖然四位老僧都穿著老舊的厚棉衣,但隨著雪花飄落下來,落到他們的發須,肩膀,手腳之上。
    那種透骨的寒意,已是持續不斷的湧入體內。
    三分鍾。
    先前僧房中的暖氣,已是徹底散去,隻剩下完完全全的冰冷。
    五分鍾。
    寒風從僧房破洞中吹進,讓四位老僧已是感覺到透骨的寒意,就連棉衣都無法阻止寒氣侵入身體。
    十分鍾。
    那飄雪不斷的落進僧房,掉在四位老僧的身上各處,最後又被他們的體溫化為雪水,將身上的棉衣都沾濕了。
    唯一能帶來些許暖意的棉衣,此刻也變為吸滿水的泡沫,更像是一大團特殊的冰塊,將四位老僧圍在其中。
    即便這寒意已是越發透骨,可四位老僧依舊是沒有停下誦經聲。
    跟先前的默誦不同,現在他們都盡可能的用力敲著麵前木魚,大聲的誦讀起來,似乎想要以此來獲取些暖意。
    但可惜的是...雖然四位老僧的佛心堅定,遵守戒律,更不追尋吃喝玩樂,從不破戒作惡,可道行法力卻無半點。
    換句話說,這四位隻是最普通的老僧,守著這有千年曆史的百佛寺,並不像慧覺大師那樣,有一身的佛法本事。
    這也是極其正常的情況了。
    跟入了道門,或多或少都會學點法決道術不同。
    如今的佛門極其鼎盛,門下的僧人和尚,比起道士更是多了數倍不止。
    但絕大多數的和尚,都沒有所謂的修行經驗,更沒有道行佛法,僅是純粹的誦經向佛,最尋常的出家人。
    像慧覺大師這種,有厲害的佛門法脈傳承,有一身的渾厚願力,在整個佛門裏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三十分鍾後。
    四位老僧的眉須都已經凝結,上麵帶著一層極為厚重的冰霜,四肢也都已經凍僵,手指更無半點血色,隻是在機械的敲擊著木魚。
    他們已是能明顯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僵,皮膚也被凍的生疼,就連體內流淌的鮮血,都仿佛要逐漸的停滯了。
    可他們依舊沒有停下誦經聲。
    盡管每次大聲誦讀出一句話,都會在冬夜裏呼出一口熱氣,帶走體內僅剩不多的溫度。
    但四位消瘦的老僧,依舊沒停,就宛如機器般的誦讀不停,以此來表明自身堅定佛心。
    先前飛出僧房,將屋頂瓦片撞爛的鎏金佛像,已是又回到了僧房之中,看向還在誦經的四位老僧。
    又恢複先前的慈眉善目狀,但語氣卻格外冷冽的開口道。
    “汝等四人,離死僅差一步了。”
    “若是繼續這般強撐下去,不到半個時辰,便會血肉凍結而死。”
    “本尊現在願再給汝等四人一次回頭機會,此處僧房以及相鄰偏殿,可交付汝等用以清修,繼續誦汝等佛經,若想敲鍾的話,每日清晨來此敲個鍾也無妨。”
    “本尊亦會將此地用大神通屏蔽,讓汝等四人不受外圍鼎盛香火影響,寺名依舊叫做百佛寺。”
    “為了更加切合汝等四人所在廟宇,也為了不將此處古刹改變太多,本尊所立起的佛寺,便名為千佛寺。”
    “一邊百佛,一邊千佛,豈不是極好。”
    “往後來此的佛客信徒,若想要清淨之地的話,那便去汝等四人所在的百佛寺,不受鼎盛香火的影響。”
    “而要是那些想供上香火,祈願佛祖庇佑的信徒佛客,那就來本尊所在的千佛寺,隻要其功德善行足夠,便用大法力讓其願景成真。”
    “隻需短短數日時間,這旗山下的千年百佛寺,便會再次香火鼎盛,並無任何強迫和陰邪手段。”
    “甚至,若是汝等想通了,知曉本尊所說之事恰當,理應將這百佛寺重新立起,亦想來廟中當一尊佛祖了。”
    “本尊亦是同意,更是會為汝等四人備好蓮花座。”
    “如此有何不可?又有何壞處?”
    這由精怪所變的鎏金佛像,後續所說的種種話語,真當是充滿了蠱惑之意。
    尤其是,裏麵講述的各種事情,無論是暫且將佛寺一分為二。
    一處清淨,一處喧囂。
    凡是有虔誠佛客信徒來此上香祈願時,隻要他們身上功德善行足夠,它便用大神通,讓這些佛客信徒圓夢。
    不論其他的事情和因素,單說這種做法的話,確實是極為合適。
    當然,這無疑也是鎏金佛像所能給出的最好條件了。
    在立起靈山雷音的同時,還給這四個老僧劃出一片自留地。
    要不是下方的這四位老僧,會影響它的靈山雷音一事,它絕不可能這般的好說話,甚至還給出這麽多的好條件。
    若是換成其他人,估計早就用邪異手段斬掉,哪還會專門來此勸說,廢話這般的多。
    ......
    此刻。
    鎏金佛像已是不再開口,給出自認為最好條件的它,已是在等著四位老僧的回答了。
    當然,它覺得自己都已經退讓到如此地步了,事情肯定能成。
    下方這四位正在閉目誦經的瘦弱老僧,一定會同意這些條件,選擇聽其安排,以免真的凍死在這雪夜之中。
    現在的他們,可是渾身都被凍僵,就連體內熱血都流淌慢了,那種被活生生凍死的絕望,肯定已是在腦海裏不斷蔓延。
    隻要是正常人,在這種生死抉擇下,肯定都不會繼續先前的堅持。
    人若是死了,那便什麽都徹底沒了。
    最關鍵的是...它也已經退讓很多,隻要這四位老僧不愚笨,絕對就能看出它的讓步,也能知曉有如此條件,已是極為不易。
    那所謂的佛心,不管是它,還是這天地都已經看到了。
    總不能,真為了那所謂的佛心,硬生生的在這雪夜中凍死,那種透骨的寒冷,可不是那麽好受的。
    鎏金佛像依舊飄在半空,老神在在的等著四位老僧回答。
    不會拒絕。
    根本沒有半點理由拒絕,就是其當前的心中所想。
    尤其是,現在離凍死僅差一步,這四位老僧隻要還有些許活下去的想法,就不可能拒絕它剛剛的話語。
    但三分鍾過去。
    原本格外自信的鎏金佛像,原本慈眉善目的神情,已是微微陰沉下來。
    因為,那底下的四位老僧,竟是還在閉目誦著佛經,就好似完全不在意生死,並未感覺到即將凍僵的身軀般。
    沒有回應。
    這四位老僧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都不曾看它一眼,竟連...死都不怕?
    不,不應該。
    在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況且這四位老僧又沒道行法力,若是死了,可不能像道行法力高深的道門中人,還有去那天上當神仙的機會。
    死了,那就是死了。
    就算還能去那地府投胎,可當邁入黃泉道,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見過三生石後。
    即便是投胎了,但終究...已經不是現在的你了。
    現在若被凍死,那就代表此生結束。
    鎏金佛像神色越發陰沉,可心中還帶著幾分的自信,覺得下方的這四位老僧,僅是還在掙紮,還需要考慮罷了。
    等到體內的血肉再冷幾分,魂魄都好似要凍結,離死僅剩下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們定然就會隨之醒悟。
    當前自己所給的選擇,已是他們四人唯一的出路了。
    麵臨生死抉擇時,無論剛剛如何的嘴硬,如何的有佛心,最後肯定都會妥協,隻因無人不怕死。
    又過去了數分鍾。
    半空中的鎏金佛像,已是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下方的這四個老僧,都快要堅持不下去,離被凍死也僅差一步之遙了。
    可即便如此。
    他們竟都沒有妥協,甚至都沒有抬頭看它一眼,始終是閉著眼,盡可能大聲的誦讀著佛經。
    雙指已是徹底凍僵,上麵結滿冰霜,就連木魚都敲不動了。
    雖然還在一樣的誦讀佛經,但他們口中呼出的熱氣,明顯是比剛剛都稀薄不少,體內的熱量都快被帶走了。
    誦讀佛經的聲音,也逐漸的越來越小聲,身體已是到了極限。
    懸在半空的鎏金佛像,見到四位老僧都已到這種程度了,竟是還不開口妥協,就連看它一眼都不看。
    心中的怒意,終於是徹底無法抑製了,怒吼咆哮而起。
    “汝等四人,真當不怕死?”
    “最後再給汝等三秒,趁現在還沒被徹底凍死,隻需同意剛剛本尊所說話語,那便能活命。”
    “就算還有一口氣,本尊就能用通天手段,將汝等四人恢複原狀。”
    “三!”
    “二!!”
    半空的鎏金佛像,怒目圓睜的咆哮起來,已是倒數了起來。
    但就跟先前一樣...下麵的四位老僧,根本就沒有理會它半點,依舊是在誦經不停。
    由於手指徹底凍僵,都敲不了木魚了。
    所以,四位老僧便不約而同的強行將雙手合十,放在自己的胸前,虔誠的誦著佛經。
    四位老僧其實並非沒聽到鎏金佛像的咆哮,反而是聽得極為清楚。
    在這雪夜裏。
    剛剛除了寒風呼呼刮著外,就隻剩下佛像的怒吼咆哮,又如何能聽得不清楚。
    但即便聽到,四人在沒有提前商量的情況下,都是不約而同的不去理會,僅是一直誦著佛經。
    不用理會,也不想理會。
    不懼死亡,更不懼精怪之惡,守住佛心澄澈,便是四位老僧的想法。
    死不可怕,但若為了苟且活下去,讓自己修行守了一輩子的佛心沾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況且,要是他們四人拋棄佛心,早就能重建這百佛寺,讓其重現曾經鼎盛香火。
    這些年來,就來過不少有錢人,想要出資重修這百佛寺,但都被四位老僧嚴詞拒絕了。
    寧願修行清苦,寧願廟宇破損,寧願神像褪色,也不願百佛寺變為他人斂財工具,就連入寺都要先花上一筆錢。
    對四位老僧而言,就算百佛寺重修之後,又有了鼎盛香火,引的萬名佛客信徒從各地來此。
    但沒了佛心,那些虔誠的佛客信徒來此,卻見不到真佛,無疑就是白來一趟。
    若是隻有隨處可見的功德箱、香火箱,那豈不是就和...世上那些隻為斂財的寺廟一般無二。
    佛心不變,真佛便在。
    佛心不在,真佛隱去。
    ......
    看著依舊是在大聲誦經,半點都沒理會它的四位老僧。
    鎏金佛像的神色已是黑了下來,強行將心中的怒意壓下,冷聲嚴肅道。
    “一!”
    “汝等四人,既然如此執迷不悟,那便在此等死吧!”
    說完。
    鎏金佛像又猛的撞開僧房頂部,令一大股的寒風,狂湧進房間之中。
    這一大股寒風灌入後,原本都還在誦經不停的四位老僧,都是下意識頓了下,冷的好似整個喉嚨都被凍結了,甚至更是有些搖晃。
    但下一秒。
    四位老僧卻又咬緊牙關,仿佛是用盡全力般的誦讀出聲。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
    這聽起來無比堅定,卻因寒冷而帶著顫音的誦經聲,格外清晰的在這冬夜中響起。
    但每過一分鍾,聲音便隨之虛弱斷續些許。
    五分鍾後。
    四位老僧誦經聲已是時斷時續了,但好在若有一個人停下,另外三人便會立刻補上,讓經聲不停。
    一刻鍾後。
    原本的四道誦經聲,已是僅剩下三道,而這剩餘的三道,也變得是格外虛弱,都已經無法完整誦出一句。
    兩刻鍾後。
    禪房中已是僅剩下一道斷斷續續的誦經聲,聲音也幹啞虛弱,不再有任何說話的熱氣傳出。
    又過了三分鍾。
    這百佛寺的禪房,已是隻剩下寒風呼呼刮著的聲音,不再有任何誦經聲。
    看向禪房裏。
    四位消瘦的老僧,依舊是端坐在破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眼眸緊閉。
    但跟先前不同的是...他們如今沒有任何一點生機,渾身僵硬的好似冰雕,眉須都凝結著冰棱,明顯是被活活凍死在這冬夜了。
    四位老僧守住了佛心,也走完了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