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清晨。
    飄雪已是停下，地麵的積雪，比起前幾天也薄了不少。
    同時，剛起床出門的時候，終於是沒了先前那種刺骨的寒意，也沒有寒風吹拂，氣溫終於是在逐漸的恢複正常。
    旗山背麵。
    在那一棵巨大的榕樹枝丫上，依舊是還積著不少的雪花，有不少的野禽小獸，正在用翅膀和尾巴幫著榕樹清掃積雪。
    一位腳不沾地，滿臉皆是皺紋的老婆婆，竟是平白古怪的從粗壯榕樹杆中走出。
    看向那些正在給榕樹掃雪的野禽小獸，無奈的搖了搖頭慈祥溫和道。
    “哎呀，你們這些小娃子，幫老太婆掃什麽雪啊。”
    “雖然老太婆年紀大了，可還沒到沾點雪就會出事的程度啊，都抓緊去玩吧。”
    “這雪天應該是快要結束了，今天也暖和不少，現在要是不抓緊玩的話，往後可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來一次這麽大的雪天。”
    毫無疑問。
    這從樹幹中走出的老婦，就是先前林海恩三人見到的榕婆婆。
    跟著那些寄居在它周圍的野禽小獸說了句，榕婆婆便不再叮囑什麽，朝著遠處蒙蒙亮的天空看去。
    太陽已是緩緩升起來了，天空末端也露出了燦金色的朝霞。
    看來今天的天氣不錯，在民間所謂的除夕，能從那寒意透骨的冷冽雪夜，變成現在溫暖些許的日子，確實還算是不錯。
    但有些奇怪的是...為何以往每日清晨都會響起的鍾聲，今天卻沒有照例聽到？
    莫非是，那百佛寺裏的四個老和尚睡遲了，沒能及時醒來？
    不可能。
    這四個老和尚一向嚴苛修佛，絕對不可能出現沒睡覺，而錯過早課，忘記敲鍾的情況。
    還是說，他們發生了什麽特殊意外，才導致今日敲不了鍾。
    畢竟，這段時日的天氣都太冷了，那四位老和尚本就瘦弱，不像其他和尚那般肥頭大耳，能輕鬆頂住這寒冬。
    在這種冬夜裏，他們要是出了什麽意外，真當是會死的很快。
    想到這裏。
    榕婆婆便不再猶豫，身體微微一轉，便化為一陣青煙，朝著百佛寺的方向飄去。
    這幾十年來，無論是晴天，下雨，還是台風或落雪，每天清晨時，它都能聽到百佛寺中傳來清脆的敲鍾聲。
    雖然這鍾聲，無法給它帶來什麽好處，也不會讓其道行增加。
    但通過每日不停的鍾聲，即便是身為精怪的榕婆婆，都已是無比清晰的感覺到......
    那百佛寺裏的四位老和尚，確實是極為純粹的修佛之人，更有一顆難以形容，卻能感知到的佛心。
    再加上。
    這四位老和尚並沒有收徒，也沒有什麽年輕人，願意來這旗山峰頂，過這般淒苦無聊，數十年如一日的敲鍾誦經。
    所以，現在沒聽到鍾聲後，榕婆婆便想著去看一眼。
    無論如何，看下這四位老和尚如今的狀態如何，究竟是終於疲憊到起不來，所以才沒像往常那般敲鍾。
    還是，遭遇了什麽不測。
    在榕婆婆化為青煙來到百佛寺的時候，一道帶著詭異的誦經聲，忽然便從天空響起，直接灌入它的耳中。
    但它卻好似沒察覺到這誦經聲一般，依舊自顧自的飄到僧房上方。
    朝著僧房看去。
    裏麵的特殊情況，立刻便讓其目光呆滯愣住了，一時更有些不知該說什麽。
    因為，在榕婆婆的視線中，四位老和尚坐在蒲團上被凍死了，竟還有冰雪凝結的痕跡。
    最關鍵的是...他們皆是雙手合十，呈現為誦經狀的模樣，可身上卻已是沒有半點生機。
    被硬生生凍死了啊。
    榕婆婆不禁有些感慨，更是有些說不出的悲哀。
    因為，它的年齡其實比百佛寺都要大，所以基本能算是親眼看著這佛寺立起，足足鼎盛了數百年，再到近百年的落寞，幾乎無人問津。
    這些年來，它更是看到了，四位老僧在苦苦堅持著百佛寺。
    其實有好幾次跟那些有錢人合作，讓這百佛寺重新鼎盛的機會，但都被這四位老僧給拒絕了。
    隻因，若是摻雜了錢財利益一事，這佛寺就變得不純粹，誦經也變得隻是表演和敷衍，更無佛心。
    所以，當其他寺廟和尚，靠著信徒佛客所給的香火錢，都吃到肥頭大耳的時候，這百佛寺的四位老僧卻依舊隻能粗茶淡飯。
    甚至有時連粗茶淡飯都沒有，僅能靠曬幹的番薯條來充饑。
    作為這片山脈最年長的精怪，榕婆婆對四位老僧都充滿了敬佩。
    覺得他們早已超凡脫俗，心中沒有半點的欲望，真當就是一心隻誦無上佛經。
    雖然四人都沒有道行法力，但在某些方麵，卻已是能稱為高僧了。
    隻可惜。
    就是這麽純粹，一心向佛的四人，竟是死在了這個臘月冬天裏。
    尤其是，明明撐過了前幾天最寒冷的日子，結果卻凍死在了昨晚稍稍溫度高一點的雪夜裏。
    就像是，明明熬過了混沌黑夜，結果卻偏偏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後一刻鍾。
    榕婆婆相信，隻要這四位老僧撐過昨夜，那就絕不會出事，能繼續誦他們的佛經，每日清晨敲著佛鍾。
    因為，天氣變好了，不會再下雪，也不會再有那麽冷的冬夜了。
    但無論如何的惋惜，人死不能複生，終究是沒能撐過去。
    又看了四具雙手合十，好似正誦經中的屍體一眼。
    榕婆婆深深的歎了口氣，便隨之轉身離去，也沒有去打擾四位老僧，更沒有做其他多餘的事情。
    明天就是正月初一，天氣也開始逐漸好轉。
    按照一貫的傳統，百佛寺周邊的幾個村子，都會有一些鄉親專門來到這佛寺，拿著檀香拜祭供奉。
    祈求佛寺裏的諸位神佛，能夠保佑今年順順利利。
    等到他們明日來百佛寺的時候，自然能看到這四位被凍死的老和尚，無需它來幫忙收屍。
    如此純粹的高僧，不該由它這種精怪大妖收屍，應當由周邊的鄉親處理後事才對。
    或許，有鄉親見到四位老僧的純粹和堅定後，會選擇接過他們意願，繼續維持著足有千年曆史的百佛寺。
    想到這裏。
    榕婆婆也沒有再耽擱什麽了，隻是輕歎一聲，便立刻又化為青煙，朝著深處人煙罕見的山脈飄去。
    如今已是臨近壬午年，它可沒忘記林海恩、張道一和閻九幽三人半年前的交待。
    要喊上這周邊山脈的其他精怪大妖，仔細搜尋看下有沒有靈山雷音的痕跡，會不會此劫就顯現在戴雲山脈和鷺峰山脈之中。
    但化為青煙離去的榕婆婆，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當它剛剛來到這旗山峰頂下的時候，意識早已被那詭異佛經聲影響，根本沒看到那早已恢複鼎盛，甚至遠超鼎盛的百佛寺。
    被悄無聲息蠱惑的榕婆婆，隻見到了...破僧房中的四具老僧屍體，沒能看到這已經改名的千佛雷音寺。
    更沒能看到...那大雄寶殿裏的巨大佛像，以及各個偏殿裏，總計足有千尊之多的佛像。
    當榕婆婆化為青煙飛走後。
    位於佛寺區域正中間的大雄寶殿內，渾身泛著淡淡金光的三足烏，看向端坐在蓮花座上的巨大佛像，詢問道。
    “佛祖，為何不直接將那精怪斬掉？”
    “還要這般多此一舉，不讓其發現您此地立起的靈山雷音，還讓它見到了那死去的四位老和尚。”
    聽到三足烏的詢問。
    蓮花座上的巨大佛像，緩緩睜開微閉的眼眸，搖了搖頭平淡答道。
    “無白，汝還是想的太少了。”
    “剛剛來到此地的精怪，便是吾等曾在靈石山見到的那隻，有著極其特殊的天賦神通。”
    “本佛沒猜錯的話，若是汝剛剛出手的話，最多便是斬掉其一個由法力凝成的分身罷了，無法將其徹底斬殺。”
    “同時，由於此地的分身被毀，那這精怪必然就會有所猜測，屆時若是喚來那些道門中人，對本佛而言，並非一個好消息。”
    “靈山雷音目前還未成事，需待今晚給那些凡人降下佛言神諭，讓他們明日來此拜祭，更要見證本尊成佛之日。”
    “籌劃如此之久，天時地利也皆在，自是絕不可因一隻小小的精怪，導致本佛靈山雷音功虧一簣。”
    “放走那精怪，非但不會出事，更會進一步讓本佛行蹤更加隱蔽。”
    可以看出。
    將此地佛寺占據，並且把旗山改名為靈山，也將百佛寺改名為千佛雷音寺之後。
    昨夜還怒目圓睜，無比憤怒的佛像，如今已是又冷靜下來，而且由於成事之日越來越近，明顯也變得更加謹慎了。
    當榕婆婆靠近的時候，僅是用邪異的布袋子迷惑，讓其看不見這由冰塊鑄造而成，鼎盛輝煌的千佛寺而已。
    不像先前，還要將其蠱惑控製在佛寺外，跪著聆聽寺內的誦經聲。
    三足烏也是迅速明白了鎏金佛像的用意，恭敬的低下腦袋，用著滿含期待的語氣，興奮道。
    “弟子明白。”
    “現在不去管那精怪，是為了佛祖最重要的大事。”
    “等到今晚，弟子便按照佛祖先前所說，給那些鄉親一個指引，讓他們都來到這靈山雷音之地。”
    “到時必定會有千人，萬人來此，見證佛祖成為這世間第五尊佛。”
    ......
    青芝山，天威觀。
    寧法師和普寧道長兩人，依舊是如往常那般的飲酒談天。
    但相較於前幾天。
    今日兩人喝酒聊天的氣氛，明顯是多了幾分特別的離別傷感，尤其是寧法師在不斷的拿起酒杯，一杯杯的飲盡，又一杯杯的倒滿。
    看著又往嘴裏灌了一杯酒的寧法師，普寧道長帶著幾分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緩聲道。
    “明天就正月初一了。”
    “可現在這情況，真當是有些古怪，咱們道門各脈如此多人，竟是至今都沒尋出，究竟這精怪要在何處立起靈山雷音。”
    “按照慧覺大師所言，明天就是大劫顯現之日，結果我們卻依舊是半點消息都沒找到，有些棘手了啊。”
    聽到普寧道長的這番話。
    寧法師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放下，朝著遠處的山頭看去，又瞥了瞥開始懸於高空的太陽，格外肯定道。
    “大劫會在明日顯現，應當是能確定了。”
    “如果這寒冬飄雪，是那精怪立起靈山雷音的重要天時，那今日的溫度開始升高，晚上多半也不會飄雪了。”
    “要是不抓住這時機的話，那這天時可就要過去了。”
    “至於，究竟這大劫具體會在哪裏，仔細想了數遍，總覺得...多半還是在榕城周圍。”
    “先前在靈石山遇到了那精怪，再加上縫屍匠、賒刀人和陰陽繡師等陰行中人，全都聚集在榕城附近。”
    “說明此地就有那精怪鬼祟所需的地利，無論如何看，都像是要在此附近立靈山雷音的模樣。”
    “確實如此。”普寧道長格外讚同的點了點頭，便繼續道。
    “但凡大劫想成，都難逃天時地利人和六字。”
    “從咱們親曆的飛僵叩門，到現在的靈山雷音大劫，都沒有任何一劫能例外，能無需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地利都有了，那這最後的人和，多半就是那些拿了黑羽的鄉親。”
    “而在前幾天用黑羽放出暖氣，來讓眾多鄉親安然度過寒夜，無疑是用這天時，賺到足夠的人和了。”
    “就是不知，那精怪究竟要用何種方式，來匯聚起這人和。”
    “清元，莫想那麽多了。”
    “來，喝酒，喝酒。”
    “海恩這些小娃都已經鄉鎮中尋覓線索了，咱們這種老頭子，留在道觀裏安心喝酒等待結果就好。”
    “今天這頓酒喝完，後麵可是還要等上幾天，或是十幾天後，咱們倆才有繼續喝酒的機會了。”
    說到這裏。
    普寧道長停頓兩秒，看著眼中帶著疑惑，似乎有些不明白的寧法師，大笑著繼續道。
    “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真論起來，本道無非就是先走幾日罷了，說不準同樣早走數日的道延大師，已是在天上備好美酒等著老道了......”
    “最後若能以畢生道行了卻此劫，見到道延大師時，還能說道顯擺一番，一輩子也算是暢快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