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閣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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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得茶肆繞過屏風,迎麵便是一個半人多高的榆木櫃台,一名穿著藍綢衫須發皆白的老者正輕輕撥弄著算盤在一邊的賬本上記著什麽。在這老者身邊站著一名年輕的夥計, 他一邊側頭瞧著前麵的賬本一邊從櫃台裏抱出一大疊楮紙憑據一張一張翻著,還時不時用筆在賬本上的字跡旁畫圈。年輕的夥計聽到有人進來的響動抬頭發現是李慶利便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事招呼到“東家來了。”
“嗯~辰時我不是交代今日且休息一日嗎?你和李老還對著賬呢?”
“東家是做如此吩咐”夥計回道“我爹說反正今日無人來兌茶引,其餘夥計亦不在此間吵嚷,不如將上一月的賬盤一下,將一些茶引挑出來待得東家看過再行處置。”
“喔,你爹是個細心人,你要用心向你爹學,將來也好替他分擔一二。”李慶利走到那老者身邊俯下身湊到他耳邊大聲道“李老,櫃上的事你旦吩咐二郎,休要累壞了身子。”
這時那老者才發現李慶利來了,他將筆放在青石山形筆架上,回身對李慶利叉手道“自門口掛得那憑牒,各種醃臢事這般多,不似當初東家你領著我等莊戶守著茶山往來潭州販茶那些個好時候嘍。”說著指了指旁邊李二郎麵前那一堆楮紙“雖然老朽耳背,趁著身子骨還能動彈,就多教小子一些,教他也能報答東家一二……”
“東家,這是要去樓上飲茶還是?”李二郎看著跟在李慶利背後的張平安“小人這就去把舍妹三娘喚來點茶。”
“不必如此,你大哥去官莊茶山未歸,你和你父又在此間,我料今日亦無生意計較,你家四娘年幼,嬸母身子也不好,且讓三娘在家照顧吧。”李慶利擺擺手說道“樓上雅閣可生得爐火?龍泉山溪水今日可曾送來?”
“按父親囑咐,剛把用鬆炭煨著活火,龍泉溪水貯在青瓷甕中。”李二郎指了指櫃台左側的樓上“想是再有一炷香便可煎水擊拂。”
“如此便好”李慶利滿意的點了點頭“隔壁這一出事今日卻用不得這許多水,晚些時候你可擔些回去莫要浪費。”說完又輕輕虛按李老肩頭大聲道“李老,我且上樓去飲茶,你也莫如此勞累,稍待片刻便和二郎回去吧。”
“喔,忙完就回。”李老又拿起筆開始撥弄著算盤珠子。
“東家放寬心,小人陪著家父”李二郎也重新翻弄起那一堆紙來。
李掌櫃為人甚是和善,錢莊出如此凶案公家已將現場封鎖,他應是估摸著客商一時也不敢來,是以讓夥計也得一日休沐。張平安正這麽想著,李慶利便在櫃台左邊的滿是茶葉的架子巷道裏招呼張平安“小郎君這邊來,莫擾了他二人整理賬目!”
張平安跟著李慶利穿過滿是茶葉清香的巷道,攀著“茶”“禪”“一”“味”四字扶手柱頭的台階上了二樓。二樓對著樓梯的一間廂房大門開著,張平安一眼就從對著門的窗戶瞧見了外麵江鑫錢莊二樓閣樓緊閉的窗戶。原來今晨看到茶肆敞開的窗戶是二樓雅閣……張平安恍然。從樓梯口升騰過來的茶葉香氣和雅閣窗戶吹進來微涼的風讓張平安感覺耳清目明、格外受用。這件雅閣門柱上掛著一黑底鎏金木牌,上麵一個顏體“蘭”字。雅閣左側依次幾件廂房門口分別掛著“竹”、“梅”,看起來一共是三間雅閣。
入得“蘭”字房來, 張平安發現裏麵並不大隻約莫七八尺見方,進門右手便是一張雕著草紋的四方茶幾,茶幾下放著一爐已然燒旺的炭火,茶幾上依次放著青瓷茶甕、青瓷茶盞、竹製鏤空雕花茶筅並一個插著胭脂白木芙蓉的黑色瓷瓶,此時獅鈕三足銅壺中的水正發出“咕咕”之聲。
李慶利等張平安進去後便將一繪有竹葉鑲邊題著:
溪澗山水入甕來,春色盡在杯盞間。
方寸閑話天下事,且飲座前陵江鮮。
落著“慶利書於蘭閣”的詩句的活動屏風從門後拉出來,擋在了門口,指著茶幾邊上一繡著“茶”字的藍色棉布坐墊說了聲“請坐。”便也在在茶幾後坐下一手扶著桌上黑色兔毫紋建盞,一手用將沸水注入,並快速用茶筅拂著茶湯,不一會盞口沿邊就聚滿了乳白花色茶沫。
“小郎君且試一試今年新的陵江毛尖”李慶利對著張平安招呼到“雖已至霜降今年過得大半,然此茶已然甘美醇香。”
“喔,喔~~~!”張平安哪裏懂得品茶之道,囫圇一口下去頓覺茶湯甚燙。說不出話來,但又不敢吐出,隻得扭過頭去皺眉含著,一絲茶湯順著嘴角緩緩淌下。
李慶利好似全然沒注意到,看到張平安扭著頭他笑道“小郎君,何故從上來時便一直瞧著窗外?你這俠客可理會得此間大案?”
“喔……”張平安做飲茶狀將茶盞放在嘴邊以衣袖遮掩實則偷偷吐了一半茶湯到盞裏,勉強吞下嘴裏剩餘的茶湯後才回到“小子辰時來時從客棧夥計那裏打聽得錢莊凶案,好似武功高強之人所為,竟神不知鬼不覺犯案於須臾間……”
“原來小郎君今晨來過……”李慶利在盞口敲了敲茶筅便放在案上“你不在此間行俠查訪怎地又跑去通河橋街市和人撕扯?”
“這……”張平安臉一紅,把茶盞放在茶幾上一方寸黃竹片上,抓了抓頭發才不好意思的把在通河橋市場如何闖禍的經過說了出來。
“哈哈,我少年時也如你一般總是想著行俠濟世,後來去潭州府求學才發覺世事皆有其法度。”李慶利啜了一小口茶湯,望著窗外的天空上的流雲緩緩說道“行俠隻得一人之力, 又如何濟這天下千萬之人,況一人之力連這盞裏的滾燙茶湯都受不得。”
張平安聞言隻得起身躬身叉手“小子無知,適才失禮了,還往李掌櫃恕罪。”
“不妨事,不妨事。”李慶利擺了擺手示意張平安坐下“燙了自然要吐出來些,但又恐失禮於我,以茶盞掩飾之乃順勢而為,不為罪。”李慶利拿過張平安麵前的茶盞倒掉茶湯,又重新為他擊拂,發出有節奏的“鐺鐺鐺”聲“小郎君早間來此查訪可有收獲?何故又去而複返到我茶肆門口窺探?”
“此定是武功甚高賊人所為”提到凶案張平安頓覺一振“我在客棧聞得趙縣尉言語,又得夥計剛子說與我平日院內之事,故知那賊人殺人劫財隻在卯時三刻之後不到一炷香時間便攜銀錢凶器逃匿,故此無人得見……”
“哦?卯時三刻之後?”李慶利右手指點了點茶幾,又站起來瞧著右邊窗外道“卯時三刻我亦在此間雅閣,並未聽得灑掃之外聲響,後來聽得有人呼喊,我便開窗查看方知王賬房被殺……”
原來那時李掌櫃在二樓,我從客棧出來時見到這窗戶大開是那時他在二樓觀望時所為……嘁,我還以為能有一些線索,不曾想隻是前來丟臉,也不知他日李掌櫃會否將此事告知王先生,那時少不得又挨一頓訓斥。張平安聽到李慶利如此說來心裏甚是失落,隻得學著李慶利模樣三指拿起茶盞輕啜一口後接話道“如此說來李掌櫃卻是熟知此間情狀,小子還以為……”話將出口張平安便後悔了,硬生生的將後麵半句:以為賊人藏匿於二樓,觀院內無人時便從二樓躍下入錢莊行凶咽了回去。
“嗯?小郎君可有話說?”李慶利看張平安話說一半便追問到“小郎君去而複返在我茶肆門口窺探莫不是疑此間有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