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岫煙訪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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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紫菱洲。
此地位於大觀園西南,乃是臨水的一處水榭,離瀟湘館不遠,迎春與邢夫人之侄女邢蚰煙居住於此。
傍晚時分,迎春從老太太那出來,剛回到紫菱洲,卻見蚰煙從屋裏走出來,身後跟著的丫鬟手裏提著盞燈籠,是要晚上出去的意思。
“妹妹要去哪兒?”迎春因問道。
“二姐姐。”
岫煙站定,朝她笑回:“明兒外頭恐要亂起來,我心裏總有些慌張,想去櫳翠庵跟妙玉說會子話。”
迎春聽了,半晌不語,岫煙見狀便猜出些什麽來,問她道:“二姐姐從老太太屋裏回來,可聽到些什麽?”
迎春輕輕一歎氣:“隻聽說朝廷不議和了,皇上下旨要跟賊軍打,眼下我們也做不了什麽,不過等著罷了。”
邢岫煙素來隻知道這位賈家的二小姐,為人有些溫婉善良,從不多顯露,眼下她眉心帶著愁緒已是很難得一見。
跟在迎春身後的丫鬟繡橘說道:“想必是那賊軍獅子大開口,想要擄走城內許多財物,朝廷才將他痛罵一番,絕了議和的念頭!我聽說那些賊軍個個都是泥腿子出身,窮得精光,又都是鄉下娶不起媳婦的單身漢,見了女人就搶……”
“繡橘。”
迎春拉住她手,不許她亂說話了。
丫鬟司琪也給了繡橘一個白眼,笑說道:“你快別罵了,別人一個個都恭維的稱城外的那位叫做乾王,你還賊軍賊軍的叫,等他們進城聽說你亂罵,看乾王手下怎麽收拾你!”
繡橘本想回嘴,可又著實有些害怕城外賊寇,隻得悻悻閉了嘴。
岫煙笑道:“二姐姐,我先去了,等會子回來再跟你說幾句話。”
迎春點頭,辭別她後進了屋裏。
坐下後,繡橘給她倒茶,手一摸茶壺,涼颼颼的沒半點餘溫,她頓時惱起來,衝外邊就喊道:“我竟不知屋裏頭出了幾個奶奶太太,十指不沾陽春水,比小姐還金貴,茶水涼了也不知道換,改日回了太太,讓你們出去隨便上哪當小姐去,省得留在這屋裏受氣!”
外麵有幾個丫鬟婆子媳婦們聽到,都裝聾作啞,一聲不吭。
迎春見了,便自己起身倒茶,說:“眼下兵荒馬亂,人的心思都不在,擔心這擔心那的,我喝點涼水也無妨,你就別責怪她們了。”
一番話把繡橘急得跺腳,司琪也說道:“姑娘素日好性子,這些媳婦婆子越發得意,伺候不用心倒也罷了,最怕奴大欺主,越發猖獗管不住。”
一麵說著,一麵拎起茶壺去到外邊,喊道:“過來給姑娘換茶水,姑娘平日裏都是這時候從老太太屋裏回來,你們竟都不記著,哪日我也不記得了,拿了茶壺去跟太太說話,說姑娘平日裏喝的就是這些涼水!”
聽她這麽吵嚷,那些婆子們到底是害怕了,賠笑著走出來,拿了她手裏的茶壺去換水。
司琪這才消了些氣,轉身進屋,見二姑娘迎春,已手捧著道經在窗下默默讀起了書,對剛才的事也不多問。
司琪隻得歎氣,與繡橘去屋裏坐著說些閑話。
……
邢岫煙在傍晚黃昏時分,走到櫳翠庵山門外,見外頭有幾個小尼姑、小道姑在那一片紅梅中嬉笑頑鬧,渾然不知外邊有兵禍的模樣。
岫煙見到此情形,方知櫳翠庵的紅梅已經開了,去年大觀園剛落成時,大家還一起來賞梅,今年卻是沒這興致了。
“邢姑娘來了!”
幾個小尼姑小道姑見了她,都紛紛跑來見過禮,岫煙見她們年紀不過十一二歲,是修建這處家廟時從江南特意買回來的,因此個個都是水靈靈的,平日裏吃齋念佛,跟妙玉住在這清靜的佛門寺廟中。
比起外頭的兵荒馬亂,櫳翠庵倒也是安身之處。
往日裏她們早晚都有功課,今日反倒放假了。
“我找你們師父說會話,不必進去通報了,你們頑去罷。”
岫煙說著,順著台階走上去,進了櫳翠庵。
到了東禪堂,卻不見人,問了一個嬤嬤才得知,妙玉今晚也不在禪堂念經,而是在後院,一下午都未曾出來。
妙玉管著櫳翠庵,她一懈怠,庵裏的尼姑道姑、嬤嬤們就全都跟著偷懶,也不去念什麽經了。
城外的乾王軍,到底還是影響到這佛門清靜地。
岫煙心裏想著,進了後院,在西耳房見到了平日裏伺候妙玉的小丫頭,戴著頂僧帽,攏住滿頭長發,正歪在廊上閑坐,見她來後才忙站起身。
“妙玉在裏頭?”
岫煙問,小丫頭說是,她才走到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屋裏傳出聲音:“晚飯放外頭,你去罷。”
岫煙笑道:“有人來了。”
“是寶玉?你跟他說,不見,讓他回去罷,大晚上不要來庵裏!”
“是世中擾擾之人,來見畸零之人。”岫煙笑答。
門內安靜一會,才傳出女子冷淡聲音:“原來是你,既是世人,又何苦來擾我清靜?”
邢蚰煙便推門進去,見裏麵一張蒲團上,坐著一位穿素衣裙,身影窈窕的美豔女子,她低頭抄著佛經,未曾梳妝打扮,滿頭烏黑青絲垂在腦後,將將蓋住她纖細可一握的腰肢,她跪坐在蒲團,豐腴的臀兒坐在腿上,將衣裙壓出圓潤飽滿的形狀。
妙玉是一個帶發修行的尼姑,往日裏總穿寬大僧袍,隻在內院中,才能見到她這姣好的女子曲線。
岫煙笑道:“你又在抄佛經了。”
妙玉一邊一筆一劃的抄佛經,一邊冷笑著回:“我出家修行,不抄佛經又能做什麽?虧你跟我學過書,連這也不懂。”
岫煙道:“我不懂尼姑,但我卻懂你,你心裏有煩心事時,才躲起來抄佛經,今兒你又獨自躲在這,可見是心裏頭有些鬱結不快。”
妙玉終於停下筆,看向了她:“你專門過來揭我的短處?”
邢蚰煙與她相識十年,岫煙家裏租住著廟裏的房子,與妙玉是鄰居,當年岫煙年紀還小,就是妙玉教她讀書認字,兩人是亦師亦友關係。
就是因為岫煙知道她為人,故而特意在傍晚來她櫳翠庵,找她說會子話。
不必找什麽話題,隻隨意說些話,妙玉就能心情好許多。
盡管她臉上依舊冷淡,性子也一如既往的古怪。
與她說了一會話,邢岫煙喝著茶,也輕輕歎息:“我家裏來京城投靠姑姑,本以為有福氣住進這園子裏,能過一段清淨日子,誰知兵禍追著我們一家似得也來到了京城,如今我也為此憂愁,不知明日如何。”
妙玉淡淡道:“還能如何,若賊軍進城了,我便割了這頭發,他們還能為難我這尼姑不成?京城若是待不住,我就回蘇州去。”
邢蚰煙看向妙玉垂在腦後的如瀑青絲,一時竟羨慕起來,想拿起來看看,卻被妙玉一把推開。
“你若是也來庵裏專心修行,也能有我這頭發。”
妙玉終於笑起來。
岫煙也笑了,又坐了一會後才告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