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章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互通,我隻關心我的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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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秋此時已經萬念俱灰。
早在二十年前,妻兒被人砍死在麵前的時候,他就一直生活在仇恨的陰霾中。
‘陳占殺我一家,讓我沒人養老,我也要他斷子絕孫!’
這是狄秋這些年說過最多的一句話。
但是此刻,他連一個作為城寨撈家的尊嚴,也被人徹底剝奪了。
“王九,咳咳……你殺……殺死我好了。
九龍城的地契,我是死也不會給你的!”
“哈哈哈哈哈——”
王九又爆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
隨後他一躍而起,跳在了拘禁狄秋的狗籠子上。
狗籠直接被踩變形,鐵柵頂著狄秋的脊骨,痛得狄秋又是一陣慘呼。
“狄秋,你真是油鹽不進!
好嘢,今晚我就不折磨你了,晚點我讓人去把你老婆孩子的骨灰帶過來。
到時候當著你的麵,在這樓上一點點灑下去,這叫……對咗,挫骨揚灰!”
狄秋睚眥欲裂。
“王九,你不得好死!!”
“對對對,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王九從籠子上跳了下來,帶著人往樓下走去,隻留下一串刺耳至極的笑聲。
此時城寨東區的一家狗肉館門口,停著一台拉貨的麵包車。
邱剛敖帶著一行人擠在麵包車逼仄的空間內,開始做著行動部署。
他先是看向朱建明,拾給了一把SVD狙擊步槍丟給了他。
“爆珠,你在蘇格蘭場受過訓,狙擊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理解一下,猛鬼那邊很少進這種類型的槍,這款老爺貨,你湊合著用一下。
一會你去祠堂那邊的樓上就位,專門盯著王九去打。
記住,何先生交代要活的,盡量避開他要害去打,如果沒有打中,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爆珠接過這支老爺槍,拉動槍機查看了一番,旋即點頭道。
“還可以,不算是老爺貨。”
邱剛敖隨後又拿起一支雷明頓M700霰彈槍,丟給了等候多時的方成華。
“華哥,你槍打得最爛,一會王九的馬仔壓上來,火力壓製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記住,你的任務是等我們拿住受傷的王九,然後開槍掩護我們上車!”
方成華接過這把霰彈槍,不禁尷尬地笑了笑。
“槍法爛也要看和誰比嘛,不過沒關係,一槍噴倒一大片。”
邱剛敖沒有接他話茬,隨後一支擺在地上的AK47步槍踢到了一直看著自己的莫亦荃腳下。
“阿荃,你和我負責去拿住王九,一會多帶幾個彈夾。
我再多講一遍,何先生交代要活口。”
“我知道了敖哥!”
莫亦荃撿起這支七成新的AK步槍,直接套上一個壓滿的彈夾。
扯動槍栓,莫亦荃不禁讚道。
“以前隻聽說過這槍皮實耐造,就是不知道用起來怎麽樣,感覺還挺壓手的!”
邱剛敖沒有多言,隻是拿起一個對講機,確定對講機早已調到設定好的頻道,便開始傳呼。
“公子,叫你在樓上盯梢,怎麽半天沒有反應?
你在搞乜嘢啊!”
滋啦——
傳呼機裏傳來了公子的聲音。
“敖哥,王九的人已經去祠堂那邊趕人了,我才看到他帶人往那邊趕,剛準備呼你來的。”
“好,那就準備下樓做事!”
邱剛敖關掉對講機,隨後又從座椅下麵拉出一個木箱。
箱子打開,裏麵滿滿當當裝著一箱‘菠蘿’。
“能帶多少是多少,這裏是九龍城寨,不要有任何顧慮。
辦妥這件事情,何先生同意我們送張崇邦上路!”
車內其餘三人的頭頓時抬了起來,齊刷刷看向了邱剛敖。
邱剛敖朝著三人點了點頭,隨後向摣車的爆珠示意了一下。
“開車,準備做事!”
……
這個世界,仲沒有一種功夫能扛得住子彈!
當邱剛敖等人開車載著王九來到葵湧碼頭這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在邱剛敖等人抬著王九下車的那一刻,何耀宗也不得不讚這家夥一聲生命力彪悍。
此時的王九已經是滿身血汙,左小腿中了兩槍,左右胳膊被各打了三槍。
再看其腰腹部,有個偌大的血洞赫然在目,顯然是被霰彈槍打中,此時還在往外涓涓淌血。
何耀宗不禁皺眉,邱剛敖他們把王九帶回來,這家夥雖然還有口氣在,但和死了幾乎沒什麽區別的。
眼下王九瞳孔已經開始渙散,氣息微弱。
隻怕一陣風吹過來,他隨時都要背過氣去。
就這副模樣,自己還怎麽問他把狄秋藏在哪裏?
不過邱剛敖招呼爆珠等人把王九丟在地上之後,又朝著跟在車前的莫亦荃點了點頭。
莫亦荃會意,隨後帶著公子折返回車裏,抬下來一個狗籠。
狗籠裏關著的,正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狄秋!
“何先生,王九比我們想象的更難搞定。
為了完成您交代的事情,我們抓了王九的一個跟班,逼著他帶我們去找的狄秋。”
這事情辦得真是太漂亮!
饒是何耀宗,也忍不住問道。
“王九在九龍城寨養了這麽多的死士,你們怎麽還有空去救狄秋出來?”
邱剛敖不語,隻是解開自己外套的扣子,何耀宗當即了然。
他的身上,居然綁著一排排事先準備好的遙控炸藥!
此時,早在倉庫這邊等候多時的十二少等人也趕了過來。
當看到地上已經快要咽氣的王九時,十二少頓感心頭泛起一陣無名怒火。
他從身後抽出一柄狗腿刀,便大踏步朝王九趕去。
“十二少!”
何耀宗揮手攔住了氣血上腦的十二少,隨後指了指還被關在狗籠子裏的狄秋。
“你要是想幫他們化解兩代人的恩怨,這個人就該留給狄秋去殺。”
十二少恍然大悟,隨後下意識地看向了身後的陳洛軍。
陳洛軍則是把目光投向了何耀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奪過十二少手中的刀,何耀宗踱步走到了狗籠子前。
他蹲下身子,把視線放在了狄秋的身上。
正好與狄秋那黯淡無光的眼神碰撞。
“秋哥,在放你出來之前呢,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情才行。
是陳洛軍托他的兄弟讓我去救你的,但是他們事先呢,就替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之前答應開給大老板他們的那些房契地契,我要拿走一半。”
狄秋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見狄秋答應的爽快,何耀宗不禁咧嘴一笑。
但他還是沒有讓人過來撬開狗籠。
“還有一件事情,本來我是不想管的。
不過我非常睇好陳洛軍,想留他在身邊幫我做嘢。
我知道你和他老豆有血海深仇,但是陳洛軍今天救你一命,老子的事情,怎麽算都算不到兒子的頭上。
你給我個交代,願不願意做個順水人情給我?”
狄秋在籠子裏艱難地挪動了下身子,淒慘的目光落在陳洛軍身上。
陳洛軍卻不敢與他對視,有些不自然的扭過頭去,望向了遠處漆黑一片的海灣。
“是不是不答應你,你就不打算放我出來了?”
“那倒不是,我這人向來是一碼歸一碼的。
如果你不願意做這個順水人情給我,了不起以後陳洛軍跟我開工,你繼續來找他麻煩就好了。”
“唔——”
狄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
“我和陳占之間的恩怨,從今天開始一筆勾銷!”
狄秋眼角有淚水滑落,這一刻,也不知道他是釋然,還是無奈……
何耀宗猛地起身,朝著陳洛軍招了招手。
“傻仔,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替你老子還債?”
“哦!”
陳洛軍手忙腳亂,大踏步跑到籠子跟前,居然不借助任何工具,硬生生憑借雙手,扒開了兩條焊死的鐵條。
十二少也趕緊上前,把狄秋從籠子裏攙扶出來。
“秋哥,Tiger哥讓我見到你之後,給你帶句話!
龍卷風已經死了,這麽多年的兄弟,走的走散的散,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狄秋如遭雷擊。
身子一軟,好在十二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早年他和龍卷風就是過命的兄弟,後來又是龍卷風幫他報的血海深仇。
眼下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就因為自己引狼入室,被害死在了城寨。
恍惚間,狄秋覺得自己這麽多年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錯了……
何耀宗仲不喜歡囉嗦,別人愛恨情仇的故事,他是一點都不關心。
他隻關係自己在九龍城寨的那些地契。
於是提著一桶火油,何耀宗擰開瓶蓋,將火油均勻潑灑在了王九的身上。
隨後他拿出自己的打火機,遞到了狄秋的手中。
“秋哥,一會你先去醫院養傷,晚點我讓人送合同過去,不然今晚我會睡不著的。”
狄秋顫顫巍巍接過何耀宗遞來的火機,朝著其點了點頭。
隨後在十二少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走到王九身邊,打燃火機,想也未想,直接丟在了王九的身上。
轟——
火焰一竄而起,這世間沒有什麽東西是火焰淨化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是火還不夠大!
……
不多時,十二少摣車,載著狄秋離去。
事情辦妥,何耀宗走到了陳洛軍跟前。
陳洛軍有些不自在地扭動了下脖子,隨後開口道。
“多謝你幫我這個忙,有機會我一定以命相報。
不過……”
“不過什麽?”
“我不加入黑社會的!”
何耀宗不禁笑了一聲,他摸出支煙點燃,悠悠吸了一口,才開口問道。
“你看我像黑社會?”
陳洛軍木訥地點了點頭:“很像!”
“丟!”
何耀宗夾著煙,臉上笑意更甚。
“你老豆是黑社會,你最崇拜的龍卷風是黑社會,就連你那些過命的兄弟,哪個都是黑社會!
人活著總要開工食飯,叫你跟我做事,又不是讓你去欺壓良善,你有什麽想不開的?”
“我……”
“不要多說,以後跟在我身後,顧全我的周全就好,這不算為難你吧?”
“這個倒是沒問題!”
“既然沒問題,叫聲耀哥來聽聽先。”
“耀哥!”
“對咗,熬了一晚上了,陪我去食個宵夜先!”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淩晨。
在廟街吃完宵夜回來,其餘人都各自散去,何耀宗唯獨把邱剛敖留了下來。
來到樓上的辦公室,關上房門,何耀宗先招呼邱剛敖坐下,隨後走到櫃子麵前,拿出鑰匙,從裏麵取出一塊用黑布包著的東西。
“拿著。”
邱剛敖望著何耀宗遞來的東西,下意識伸手接住,感覺有些沉甸甸的。
他不解地看向何耀宗。
“你打開看看先。”
拆開布包,邱剛敖發現裏邊裝著的,是一塊沉甸甸的金條。
“何先生,這是……”
何耀宗拉條椅子坐在邱剛敖對麵,開口解釋道。
“上個月灣仔發生了一起金鋪搶劫案,張崇邦一直在盯這個案子。
這塊金條,是我仿造那間金鋪造的一塊金條,你可以看看後麵的落款。”
邱剛敖調轉這塊金條,果然發現金條底端鐫刻著景福兩個的落款。
他當即會意。
“您的意思是,讓我找人把這塊金條流入黑市,從而引起張崇邦的注意?”
“沒錯,你之前做過差人,又和張崇邦共事了那麽多年,應該最懂得放蛇這一套玩法。
他不是想抓住那夥大圈仔嗎,那就送他一個功勞,就看他能不能抓得住了!”
邱剛敖攥緊了這塊金條,他已經大致明白何耀宗的意思了。
這半年來,他日日夜夜都在憧憬讓給張崇邦為之付出代價。
何耀宗這是要借刀殺人,用一夥替死鬼,來洗幹淨自己的嫌疑。
不多時,邱剛敖站起身來,看向何耀宗,眼神如電。
“何先生,我有一個想法!”
“說來聽聽先。”
……
翌日晌午。
狄秋說話算數,昨天晚上就簽署了龍城的地契轉讓合同。
何耀宗已經安排人過去,對照新拿到手的房屋地契,挨個去接手城寨內的場子了。
此時邱剛敖等人也摣車來到了城寨。
靠近啟德機場舊址處的一帶,是一片密集的廉租屋。
嘎吱——
豐田車停穩,邱剛敖隻帶著爆珠和莫亦荃下了車。
目標明確,他們徑直朝著一棟唐樓的二樓走去。
此時這棟唐樓二樓的208室內,三個打著赤膊的大漢,正躺在一張平鋪在水泥地的涼席上,望著滿是黴斑的天花板發呆。
逼仄的屋子裏,隻有天花板上那台鏽跡斑斑的吊扇,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興許是氣氛有些沉悶,有個蓄著一臉絡腮胡的男人一拍地板,猛地坐了起來。
“媽的!早說過來港島幹一票就好!
都怪誌華這個王八蛋,非要拉著我們在廣州幹一票。
結果打死了人,連累我們像條狗一樣東躲西藏,現在連飯都快吃不起了!”
一個寸頭男子坐了起來,跟著附和。
“是啊,如果不是誌華這個雜碎挑唆,我們在港島撈一票回去,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
倒是一個國字臉男子依舊淡定,躺在地板上,兩隻手枕著腦袋。
麵對同伴的抱怨,他隻是淡然一笑。
“你們也不要怪誌華,他都被公安當場給打靶了。
我們還算命好,能跑到這邊來,不像誌華,現在都已經爛透了,哪還有資格抱怨來抱怨去。”
絡腮胡不忿:“升哥,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嘛?
身上的錢已經快連個盒飯都買不起了,熬到明天,仲要被房東給趕出去睡大街。”
“睡大街就睡大街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這個被稱作升哥的男子倒是灑脫,把眼一閉,又開始安撫道。
“等著吧,元朗那邊的老鄉已經在替我們找活了。
港島這個地方遍地是金,隻要你有耐心,總有發財的時候!”
篤篤篤——
就在三人閑聊的時候,破破爛爛的木門被人敲響了。
三人當即跳了起來,充滿警惕地看向屋外。
“誰?”
“雞腿蓋白飯,木瓜燉雪蛤。”
聽到門外的聲音,三人臉上的戒備之色當即鬆懈,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狂喜。
這是元朗那邊送他們過海的蛇頭和他們約定的暗號,隻要找到了請他們做事的金主,就用這句暗號來九龍城寨和他們對接。
打開房門,邱剛敖立在門前。
他朝著屋內瞥了幾眼,不禁揮手在鼻前閃了閃。
屋內的味道實在難聞,汗臭與腳臭味,混雜著一股黴濕味,實在是讓邱剛敖難以踏進這間屋子半步。
領頭的國字臉男人當即會意,趕緊轉身一巴掌拍在了身後的絡腮胡腦袋上。
“去開窗啊!大熱天不透氣,你想悶死人?”
隨後他正了正色,盡量讓自己顯得有氣場一點,退到一旁,對著邱剛敖和莫亦荃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邱剛敖沒有多言,進屋後隨便找了地方站定。
“元朗的鵪鶉仔告訴我,有一夥猛人要找事做,你們就是張龍張虎張豹三兄弟?”
“沒錯!我就是張龍,那兩個是我的弟弟,張虎,張豹。”
“這不是你們的真名吧?”
“名字隻是個代號,關鍵是要看膽夠不夠惡。
隻要你把錢給夠,讓我們幹什麽都行!”
麵對邱剛敖的詢問,自稱張龍的男人抬起腦袋,信誓旦旦地對邱剛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