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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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大夥已經從剛剛的精彩中反應過來了,這會齊齊喝彩。
但這些人都是看個熱鬧,隻有當中的鮮於嶽看出了門道。
“趙君所用的技基頗有點角抵的影子,但技藝更加成熟、靈活,必是出自名家。這武藝最適合軍中,我得學。但入義社卻要再考慮考慮。”
由不得鮮於嶽不謹慎,他不是一個人,背後有一整個家族,對於這種結社有天然的懷疑。
而那邊,趙懷安剛坐下,已經被徹底折服的夷人們,又有兩個站出來想要拜趙懷安為師。
他們一個叫破頭、一個叫鐵奴,兩人並不是本地夷人,而是來自西域的雜胡。
雖然二人自稱是西域唐人遺民,但趙懷安看兩人的皮膚和麵容卻不大信,這兩人倒是有點像伊朗那邊的人。
不過有一點趙懷安很高興,就是這兩人會說漢話。
這兩人和趙懷安介紹了他們的情況,他們和阿奇墨這些本地夷人不是一夥,而是那些吐蕃人從高原上帶下來的。
這些年來,隨著高昌回鶻在西域的興起,吐蕃人一直在收縮,像破頭、鐵奴這樣的奴隸就是這樣被帶回本土的。
此後二人就一直作為那群吐蕃武士的披甲奴,隨隊伍在好幾個地方征戰,有時候為高原上的貴族而戰,有時候為了南詔人。
所以破頭、鐵奴這兩人還是走過不少地方的,也有心眼。
一開始,他們選擇隱瞞自己會說漢話,就是不信任趙懷安這幾個唐人,畢竟他們剛剛還和唐軍廝殺過。
但昨夜趙懷安睡在他們中間,一副完全信任他們的樣子,卻讓破頭、鐵奴二人有點感動,覺得這個唐人武士真不一樣。
不過,這隻不過是有了一點好感,真正讓他們忍不住的,是那唐人武士竟然願意收一個羌人奴隸做弟子,傳授武藝,而那武藝還那麽厲害。
二人知道這是他們人生中唯一的機會,在這個世界,武藝是和知識一樣是被封閉在莊園和門閥內的。
像破頭、鐵奴他們,就是立再大功,也學不到這些。
而越是他們這種披甲奴,就越渴望武力。
因為在吐蕃那邊一切都很直接,勇士就是可以享受一切。
而他們這樣的披甲奴不僅每次衝在最前,繳獲也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流血賣命也不過是賞一些青稞餅。
之前趙懷安許諾的十貫錢他們也不在乎,他們就是想追隨在趙懷安身邊,學真本事。
其實包括破頭、鐵奴在內的夷人們都不傻,他們當然知道,既然這個唐人武士不要錢,那肯定是要他們人了。
隻是夷人們的想法不一。
像破頭、鐵奴都是西域雜胡,在這裏無牽無掛,就想學真本事。而黑羊也是沒家了,認識的阿奇墨也看樣子要跟趙懷安,所以他願意。
但像其他人,雖然也羨慕,但因為山裏有家,也厭倦戰場,所以隻想早點把趙懷安他們送到成都,拿到錢和家人團聚。
事關自己命運,沒有人是傻的,隻是因為條件不同,選擇不同。
而正是這一刻的選擇,決定了這些夷人們不同的命運。
……
趙懷安不知道夷人們的心思,但也明白自己把氣氛都烘托到這裏,也不過是三個夷丁願意追隨自己,估計再努力也差不多是這樣了。
所以趙懷安就把心思放在了破頭、鐵奴二人,讓他們行了拜師禮後,又給他們取了名字。
一個叫孫泰、一個叫趙虎。
就這樣,趙懷安的隊伍也算開張了。
先是趙六,和他有逃命的友誼。然後是楊茂、孫泰、趙虎三個夷丁門徒。最後是老墨,他歲數也大了,估計也不回山了,後麵多半也是投靠自己。
這樣下來,自己的隊伍也有六個人了。
咱這日子終於要好起來了。
之後,趙懷安和鮮於嶽商量了一下,決定繼續趕路,老墨他們說,要到邛州至少還要十幾日呢。
於是,眾人各自收拾了包袱,然後就向著山林深入繼續出發。
……
之後的幾天,趙懷安在夷丁的帶領下,深入草莽,沿著邛崍山的外圍行走。
這一路,趙懷安隻要休息就會教授楊茂、孫泰、趙虎三人巴柔,而且絲毫不避著其他人。
其間鮮於嶽、任通、宋遠也都來請教學習,即便他們三人沒提加入義社,但趙懷安依舊不藏私,傾囊相授。
甚至那些雜夷也在旁邊看,趙懷安也大大方方的展示。
就這樣,趙懷安的磊落豪氣讓夷漢敬佩,沒見過這麽無私的武人。
而鮮於嶽、任通、宋遠則對趙懷安更佩服了,如果說他們之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親近趙懷安,現在則是佩服他的人品。
鮮於嶽不好意思占便宜,主動將自己的弓術傳給趙懷安。
前幾天在草甸的戰鬥,他已經看出趙懷安的弓術稀爛,所以就想以弓術換趙懷安的巴柔。
趙懷安本來就想好好學學弓術,現在看鮮於嶽願意教,自然高興。
而這一學,他就發現鮮於嶽的不凡了。
那就是鮮於嶽的弓術自然厲害,但比弓術厲害的是,他相當會教。
這就不容易了。
一個人可以自我琢磨然後堅持鍛煉,也能練好弓術,但能將弓術教得好,則必然有上好的師承,如此才能講得鞭辟入裏。
這下子,趙懷安對鮮於嶽的身份更好奇了。
終於,在今日,他們決定到附近一處羌人聚落換點補給的時候,落在後麵的趙懷安終於問鮮於嶽:
“老嶽,你肯定出自閥閱大家吧。”
鮮於嶽搖頭,似乎不想提這個事,但嘴巴張了張,終究還是說了:
“趙君,你我一見如故,我也不瞞你。”
“我家的確高品,但那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家祖上正是天寶年間的劍南節度使,的確顯赫一時。但後來家祖在天寶十年的攻打南詔戰爭中,全軍覆沒,僅以身免,自此家道衰弱,我也隻能於軍中打磨。”
鮮於嶽說得淡然,但隻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內心有多不甘心。
趙懷安也能懂,他前世的一些二代朋友,家道中落後就有這樣的,明明比中產都過得好了,但一提到以前,還是濃濃的不甘心。
人啊,隻要祖上闊綽過,再想過普通日子就難嘍。
不過趙懷安卻聽到了感興趣的,他問:
“所以老嶽,你應該對南詔相當了解了?我一直有個疑惑,那就是那南詔也是撮爾小國,如何能與大唐相抗,甚至還主動犯邊?”
其實趙懷安這個問題很愚蠢,畢竟趙懷安所在的黎州軍就是抵抗南詔的前線,難道還不了解自己的敵人?
但鮮於嶽並沒有深究,他一路上其實也看出了趙懷安的古怪地方。
就是明明見識不俗,但似乎對人情世俗都不怎麽了解。就說昨天如廁,這趙懷安還不願意用樹葉擦,反而感歎有紙就好了。
鮮於嶽在家也的確用紙擦,但那是有貴客上門才這麽招待,一般自家用的時候,還是用廁籌。
說到底,他們鮮於家的確不如以前了。
而趙懷安的背景,這一路鮮於嶽也從那個叫趙順的樂人口中了解清楚了,知道他是壽州人,是避難入蜀,後進的黎州軍的牙軍。
所以按照趙懷安的生活背景,他應該是完全不知道能用紙擦屁股的。
有時候,這趙懷安的做派簡直比他都要上流。
鮮於嶽是個君子,從不願意以陰私揣測他人,更不用說趙懷安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當趙懷安問出這樣的傻話,他還是解釋了:
“趙君,此問要答也不難,左右不過是劍南道西南所在,林深樹密,瘴氣籠罩,我天軍難以施展,所以屢有挫敗。”
“但我要是這樣回,就是糊弄趙君了,也顯得我鮮於嶽是個庸人。”
“趙君,你可知成都內的第一豪富為誰家?”
趙懷安哪知道?
鮮於嶽說道:
“嚴家。”
看趙懷安一點反應沒有,鮮於嶽就知道自己這個恩人是一點沒聽過嚴家。於是解釋道:
“嚴家本是梓州豪族,德宗朝出了個嚴震,有扶保社稷之功,從此這嚴家就起勢了。嚴震有個從祖弟叫嚴礪,當年參與平定劉辟之亂,後縱兵劫掠成都,於是嚴家遂大富。”
“但嚴礪倒後,這嚴家抓住了茶馬貿易,與南詔、吐蕃互市,每年來往的商隊都有五六支,是真正的富可敵國。”
趙懷安有點明白過來了,他懷疑:
“所以南詔難製是因為有嚴家這樣的內賊?”
但鮮於嶽卻依舊搖頭:
“不是嚴家是內賊,而是成都上上下下都參與此,甚至南詔那邊也有人,那些南詔人和咱們唐人已經無太多區別了,都離不開這金銀啊。”
趙懷安品出味了,看來這裏麵的水很深啊,他見鮮於嶽很有見地,繼續問:
“那老嶽,你如何看這一次南詔入侵?他們下一步會打到哪裏呢?”
說到這個,鮮於嶽神色嚴肅起來了,他隻告訴趙懷安這樣一個現狀。
那就是現在劍南西道十四州七十一縣,第一可戰之兵不是別部,正是此前趙懷安所在的黎州軍。
鮮於嶽告訴他,現在黎州兵一敗,後麵邛崍關、榮經、雅州肯定都保不住,因為這些地方的鎮兵早就腐敗透頂,壓根不堪用。
唯有邛州有兵,防務堪用,如果邛州再丟,那南詔就要打到成都了。
這番話反把趙懷安說得猶豫了,他們此行就是邛州,覺得那裏是大後方,但現在聽鮮於嶽的意思,那地方反而成了前線?
那還要不要去邛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