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嗩呐(感謝盟主lixiaop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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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趙懷安被一頓劈柴聲驚醒。
    他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臉,看到趙六腳邊有一桶水,忙走了過去。
    取出麻布,在水桶裏蕩了蕩,就蓋在了臉上。
    冬日的清水到底是刺激人,趙懷安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趙懷安很快就看到趙六惡狠狠地看向自己:
    “瓜慫,這是做飯的水。”
    趙懷安心虛,忙岔開話題,問道:
    “老六,這營裏的繳獲你算了嘛,這可都是咱們以後的本錢。”
    這番話果然引開了趙六的注意,因為一說到這個,他都無法抑製住喜悅,他扒著手指頭,給趙懷安算:
    “趙大,額們這次算是發了。這營地原先有數百吐蕃軍,雖然走的時候帶走了大部分物資,但剩下的也夠夠的。你不是喜歡甲胄嘛,你猜營中鐵甲多少?”
    趙懷安大概算了一下,猜道:
    “三十領?”
    趙六愣了一下,沒想到趙大猜對了,但依舊興奮:
    “是三十二領,再加上咱們這邊原有的九領,那就是四十一領啊,再加上皮甲這些,大概有百十副。這要是回去都賣掉……。”
    趙六沉默了,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這東西沒人買的,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掉腦袋。
    於是,他抬頭看了一下四周,小聲問道:
    “趙大,你和我說說,咱們後麵真去邛州嗎?咱兩是潰兵,歸了軍,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們了。不如我們就在這片遊蕩,有老墨他們這些人在,這裏也沒那麽危險。”
    趙懷安搖了搖頭,和趙六說道:
    “老嶽昨日和我說了,北麵山那頭的吐蕃人很可能會南下,到時候必定要掃清這裏的,我們呆在這裏更危險。而且就算吐蕃人不掃,這裏也沒前途。沒有補給,用不了多久大夥就得散。”
    見趙六還要說,趙懷安給他交了個底:
    “你知道為啥我和老嶽結拜嗎?因為他要去邛州報告吐蕃人的軍報,而他答應我,隻要我去邛州,就保我起土團,到時候直接隸屬在地方上,不受軍中節製了。而且他還會拉一些成都豪富資助我們,為我們供應錢糧。”
    但趙六皺眉:
    “趙大,你莫要被騙了,那幫世家子不可信的。老嶽做那麽多,圖啥?圖你人啊。”
    隻見趙懷安揚眉,當仁不讓道:
    “沒錯,就是圖咱這個人。”
    趙六撇撇嘴,嘀咕了句:
    “那不還是要受製於他們?”
    趙懷安噎住了,暗罵這老六也就是個吹嗩呐的,心怎麽比我都野。
    他擺了擺手:
    “好啦,好啦,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比歸軍強吧。再說了,後麵我肯定會找到錢糧來源的。對了,你還沒說咱們這一次繳獲多少呢?”
    說到這個,趙六依舊興致大發:
    “甲胄那些不提了,械杖這些反正夠裝備百人的,然後還有一些大牲口,牛三頭,馬六匹,還有二十六隻羊。營中的財貨這些也在清點了,但不太多,這些吐蕃人也是精窮。”
    “另外就是一些瑪瑙、琥珀這些,但我看沒什麽用啊。不過營內的青稞倒是很多,堆滿了一個帳篷。剩下的就是那些唐奴,也算了,有二十六人。”
    趙懷安錘了一下趙六:
    “哎哎哎,我可和你說了,以後那些都是咱們的人,別喊唐奴了。”
    趙六搖了搖頭,雖不以為然,但也不說什麽。
    聽了趙六的數字,趙懷安算了一下物資分配,問道:
    “你說咱們這些東西能帶走多少?”
    趙六也不清楚,他估算了一下:
    “要是能弄到大車,沒準能帶的多一點。”
    趙懷安眼神亮了一下,四輪馬車他會啊,不過他忽然想到後麵去邛州的路,能駕車嗎?
    趙六也不清楚,他不知道去邛州的路,所以建議等鮮於嶽他們回來,問問他們。
    說到鮮於嶽,趙懷安環顧了一下營地,發現做事的都是解放的唐人,而鮮於嶽他們都不在,老墨和自己幾個門徒也不在。
    於是,趙懷安納悶道:
    “他們都去哪了?”
    趙六無所謂,指著不遠處一片山坡,努嘴:
    “呐,他們都去那了,說給那三個死去的夷人挖坑。”
    聽了這個,趙懷安大呼不妙,昨天鮮於嶽還和自己說了,他和夷人們的仇,現在就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能好?
    說完,趙懷安拉著趙六一起,奔向了不遠處的土坡。
    ……
    站在坡地上,鮮於嶽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那些夷人,看著他們挖坑,看著他們搬運同伴的屍體。
    他的手在牛角弓上摩挲著,說實話,他真的想射死這群人。
    但他知道二弟需要他們,他不想因為這些人壞了和二弟的關係。
    鮮於嶽很欣賞趙懷安,雖然此時二弟的身份隻是一個潰卒,身邊也不過是幾個披甲夷奴,但他堅信趙懷安是可以有一番事業的。
    之所以堅信這個,不是因為趙懷安武藝卓絕。
    雖然二弟的武藝的確不凡,但僅僅是在他們突將係統中,就有不少人比趙懷安更武勇。
    他們突將是四年前南詔入寇成都時,由大將楊慶複建立,募成都驍勇者三千成軍,突軍陷陣,為全軍第一,和漢末“陷陣軍”如出一致。
    而除了他們突將軍,成都還有川西本鎮的定邊軍,外鎮的忠武軍、橫野軍、徐宿軍、兗海軍、義成軍、鳳翔軍。
    這些軍隊也是四年前那場大戰後駐紮在成都的,其中悍將猛士眾多,尤以忠武軍為最。
    此前鮮於嶽是不怎麽擔心南詔的,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停駐在成都的諸營。
    但昨日訊問了那名吐蕃人後,鮮於嶽的心口卻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吐蕃人告訴他,成都城內有內應。
    是的,這一點他和趙懷安隱瞞了,他並沒有說這些,這不是他不信任趙懷安,而是這事情關係太大了。
    一開始,那個吐蕃貴族告訴鮮於嶽,吐蕃人並不想去邛州前線的,隻想在雅州一帶劫掠。
    他們也不傻,四年前,南詔人就在成都門口吃了敗仗,四年後再來一次,又能有什麽勝算?
    但南詔人卻告訴他們,他們在成都有內應。
    吐蕃人開始是不信的,但很快就發現南詔人在過了大渡河後,就是所過無有不破,一路長驅直入,殺到了邛州。
    要是沒內應提供蜀地虛實,這些南詔人能這麽猛?
    所以吐蕃人才最終相信了南詔人的話,決定參與到了邛州前線去,畢竟川西一地之精華就是成都,搶哪裏都不如搶成都。
    而這番話,不僅是吐蕃人相信了,他鮮於嶽也相信了。
    因為他知道秘辛,四年前,南詔人圍成都時,就有守將李自孝與南詔勾結,計劃焚燒東倉以為內應。
    要不是當時城中部隊警覺,成都在四年前就要被攻破。
    四年後,南詔人再次故技重施,隻會更加隱蔽更加凶險。
    而越是這樣,鮮於嶽就越要死守這個情報,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因為茶馬互市的存在,成都各豪族高門都和南詔有來往,甚至他們的節度使牛叢也參與其中。
    同時,鮮於嶽還有深深的恐懼,因為能獲得蜀中各軍戍情報的人並不多,他們無一不是位高權重,當中任何一人都能輕鬆碾死鮮於嶽的家族。
    為了自保,也是在做最壞打算,他必須要有一支和成都各方都無關的勢力,能用在關鍵時候。
    而趙懷安就是他選中的。此人是壽州人,其所在的黎州軍也覆滅在大渡河,與南詔人有仇,再加上還有野心,那就是最佳的合作人選。
    他的壓力太大了,正是這樣,昨夜他才喝醉了,竟然會和一群夷人跳踏歌舞。
    想到這裏,他更想射死那些夷人了。
    就在鮮於嶽控製自己的殺性時,他看到趙懷安跑過來了。
    ……
    趙懷安和坡上的鮮於嶽揮手打了招呼,然後就直奔老墨那邊。
    此時,老墨他們已經挖好了三個深坑,楊茂和王離兩個正將戰死的夷人屍體搬進了坑裏。
    而孫泰和趙虎兩人,緊張地捏著弓,時不時地看向不遠處的鮮於嶽。
    趙懷安滿意點頭,孫泰和趙虎兩個不愧是做過披甲奴的,這警惕性是可以的。
    看到趙懷安奔了過來,眾人連忙彎腰,孫泰更是上前要說什麽,但被趙懷安搖頭打斷了。
    見到大夥都安然無恙,趙懷安長呼一口氣,然後看向坑裏的三個夷人。
    某種程度上,他們是為自己而死的,所以於情於理他都必須來送一下。
    很顯然,老墨他們為三人清洗了一下,所以這也是趙懷安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們的臉。
    他們的年紀應該都不大,但艱難的生活早就在他們的臉上留下深深的溝壑,蒼老也許是趙懷安能想到的唯一詞匯。
    歎了一口氣,他們也是苦命人。
    此時,老墨見恩主不說話,就對王離說了一番話,然後在王離點頭後,老墨開始和楊茂覆土。
    趙懷安和趙六站在一邊,看著紅土漸漸覆蓋著三人,最後終於看不清臉了。
    他的心一揪,忽然對邊上的趙六說道:
    “老六,給他們吹一曲吧。”
    趙六“哎”了一聲,拿出那隨身不離的嗩呐,鼓足氣,猛然一吹:
    “嘟~嗚~嘀~嗒。”
    嗩呐一響,猶在哭泣的王離婆娑地看向趙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
    趙懷安情緒低沉,看著紅土一層層堆高。
    老六的手藝很好,吹得很有力,整片山都回蕩著嗩呐聲,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