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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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中午飯前,趙懷安背著半筐銅錢找上了豆胖子。
    當時豆胖子正拿著陶盆炫著他最喜歡吃的豬肘子,聽伴當說趙懷安找上門了,一發狠,拍著木箱子就大罵:
    “這趙大也欺人太甚,為了角抵賽,我喊得喉嚨都啞了,最後一分錢沒要,還要我如何?呀呀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說著,豆胖子就跳了起來,從木塌邊撿起鐵骨朵,就要和趙懷安拚命。
    但這個時候,還是他白天帶著身邊的綠圓袍家奴開口了:
    “郎君,那趙大上麵有人。”
    豆胖子一條腿都踏出去了,蠻橫罵道:
    “有人又如何?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但又一個綠圓袍家奴也補了一句:
    “他上麵的是先鋒遊弈使宋使君,他的背後是咱們節度使和忠武軍。”
    於是,豆胖子的另一條腿這會怎麽都邁不出去了,但嘴裏猶在罵著:
    “這不欺負老實人嘛,啊,老實人就該被欺負?”
    可下一秒,帳篷外就傳來趙懷安那爽朗的笑聲:
    “豆老兄,我來看你來了。”
    於是,豆胖子連忙扔掉了鐵骨朵,一腳踢進了木塌下,然後在帳幕掀開的那一刻,對著那個陽光好漢子擠出了笑臉。
    ……
    趙懷安進來的時候,看到豆胖子已經迎到了門口,心裏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豆胖子雖然人長得磕磣了些,但做人確實不錯,就這樣老六還黑人家錢,真不當人。”
    他掃了一眼,看到木箱子上有一盆肉,心下一喜:
    “果然拜門就該這個時候來,這不就蹭了一頓。”
    接著,他就咧著嘴,笑著招呼豆胖子:
    “豆老兄,吃飯呐。”
    豆盧封這會臉上是擠著笑的,但肚子裏的氣是一點沒少,這會聽趙懷安的話,更氣了:
    “這還要來敲我一頓肉?這趙大什麽人嘛?宋使君怎麽看上這樣的人,我不比趙大強?”
    “還有這個趙大,人是真不行,有事就是豆老兄,沒事就是豆胖子,不能深交,不,是壓根不能交。”
    但豆胖子自覺是體麵人,也拉不下臉,就喊了一個綠圓袍的家奴:
    “豆盧三,你去後麵問問,還有沒有肉了,沒有就算了。”
    豆胖子這麽明顯的暗示,那豆盧三竟然沒聽見,反而笑著對趙懷安道:
    “趙郎君真是來得巧了,營裏剛殺了一口豬,血都熱呼著呢,我這就給趙郎君端來。”
    趙懷安連連說好,不過為了防止豆盧三拿錯肉,還專門告訴他,他喜歡吃五花。
    那豆盧三笑晏晏的,拱著手出去了。
    趙懷安感歎:
    “這豆胖子果然是土豪,這家奴都怪禮貌的。”
    想著,他將肩膀上的竹簍放下,然後坐在了木箱子邊。
    豆胖子這會已經被豆盧三氣狠了,這啥眼力見啊,等趙大走了,非收拾他不可。
    因這會氣著呢,回身坐的時候沒注意,豆胖子的腳趾一下子就撞在了木箱子上,那個疼啊。
    但在趙大麵前,豆胖子硬生生給忍住了。
    趙懷安看見豆胖子麵皮抽搐,連忙關心了一句:
    “豆老兄,你這身體還是要少吃點肉,我聽人說,高血脂會心梗,甚至會腦卒。”
    中國文字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雖然豆盧封從來沒聽過高血脂、心梗、腦卒這些詞,但當這些字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他馬上就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豆胖子生氣地捶著木箱子,將那盆豬肘子都顛了起來,心頭大罵:
    “好心給你肉吃,還咒自己,趙大這人良心是徹徹底底的壞掉了。”
    但看到那盆豬肘子,豆胖子下意識覺得心口有點悶,一驚,難道趙大沒胡說?
    趙懷安看自己一說,那豆胖子都拍桌子了,暗罵了句“不識好人心”,然後就不提這個話了。
    他指著自己背過來的竹簍,對豆胖子道:
    “豆老兄,這是半筐錢,你上午走得匆忙,喊你都不回頭的,這不隻能我送來了。”
    一聽這話,豆胖子胸也不悶了,腳指頭也不疼了,直接蹦到竹筐邊,掀開麻布,果然見半筐金閃閃的銅錢躺在那裏,嘴角再也止不住傻笑。
    這金色的光芒果然治愈一切煩惱和疼痛。
    直到趙懷安咳嗽了兩聲,豆胖子才回過神,手插進筐裏攪了一下,手感非常紮實,心下滿意。
    他大聲對幾個綠圓袍家奴喊道:
    “你們怎麽回事,我摯愛親朋趙大來了,你們還不去拿酒?”
    說著,豆胖子又衝外頭大罵:
    “豆盧三,咋回事,拿個肉要這麽久嗎?”
    此時在帳外已經站了一會的豆盧三,聽到自家郎君的話,吆喝一聲,就衝進了帳篷。
    他端著一盆油汪汪的白水豬肉,喊著:
    “來了,來了。”
    然後,豆盧三就將這盆五花肉放在了趙懷安麵前,邊介紹:
    “趙郎君,這白水豬肉用了咱們塢自己釀的土酒,煨了一個多時辰,入口就化,郎君嚐嚐。”
    說完,豆盧三給趙懷安遞過去一把割肉小刀,然後退到了一邊。
    豆盧三是走了,但他把難題留給了趙懷安,看著這麽一大塊什麽調料都沒有的豬五花,趙懷安是沒有一點想吃的欲望。
    而且隻要細細一聞,雖然有著濃重的酒香氣,但依舊不能掩蓋豬肉的腥臊,這誰吃得下啊。
    趙懷安這邊猶豫著,那邊豆胖子已經重新端起那盆豬肘子,在那開炫,什麽高血壓、心梗這樣的新詞早被他拋在了腦後。
    因為心情不錯,豆胖子還喊趙懷安吃啊。
    看著吃得噴香的豆胖子,又看了一眼滿臉期盼的豆盧三,趙懷安一咬牙,一跺腳,拿起小刀就割下了一小塊。
    是真的很小一塊。
    小心放在嘴裏,還沒嚼,一股腥味就從口舌間直衝腦門,但也是奇了怪了,雖然腦子很抗拒,但趙懷安的嘴巴卻誠實得很。
    口舌生津,腮幫子嚼動,眨眼間一塊肉就下了肚,然後又割一塊,再割一塊,到底是猛漢體質,眨眼間一大盆豬五花就光得剩下了湯水。
    趙懷安猛打了一個“嗝”,看對麵豆胖子一臉吃驚的樣子,揮手道:
    “豆老兄,飽了飽了,實在吃不下了?什麽,你說送我兩盆帶走?這怎麽好意思。哎,我就說和老兄你一見如故,你是真愛我。老兄你敞亮,那我趙大也不差事。”
    說著,趙懷安開始一頓嘴炮。
    什麽豬五花這麽白燒是浪費肉了,非得用砂鍋煨紅燒肉,還說什麽得放八角、香葉,這才能去腥,另外豬肉也要放血放幹淨,焯水的時候把血沫都打掉。
    趙懷安是知道老祖宗們吃得差,但是真沒想到會吃得這麽差。
    就會個白水煮肉啊!吃沒吃過辣椒小炒肉啊?
    也是話到了這裏,趙懷安就說了很多豬肉的做法,他是真看不得肉就這麽糟踐!
    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談“吃”,卻讓豆胖子吃了大驚了。
    此時的豆胖子隻覺得趙大有三層土樓那麽高,然後非常恭敬地問了一句:
    “趙君,可是出自天水趙氏。”
    趙懷安擺擺手,抱拳遙向東南,傲然:
    “不才,在下出自壽縣杏花村。”
    豆胖子一看趙懷安的樣子,更不敢小覷,他雖然沒聽說過壽縣有高門姓趙,但隻當自己孤陋寡聞。
    為何?隻因“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飯”。
    普通人吃都吃不飽,如何能研究得了吃得好?非得是鍾鳴鼎食,三世仕宦,才在吃飯穿衣上有講究,有派頭。
    豆盧家以前祖上是闊綽過的,但因為家裏五六代沒人科考中第,所以才逐漸淪為地方土豪的。
    但雖然變土了,但見識還在,所以豆胖子很明白,趙懷安說的這些,並非是什麽空談,而是人家真這麽吃過。
    用香料去腥很常見,但沒見過用香料給豬肉去腥的。香料多貴了,平日非得是用上好的羊,有貴客來,才舍得用一點。
    而聽著趙大的意思,用起香料是稀鬆平常,甚至為了將豬肉炮製得能入口,還用那麽多香料去腥。
    至此,豆盧封已經在心裏確定,這趙懷安一定是壽州大族之家,家中可能就是做海貿的,現在也就這些人手裏有大量的香料了。
    豆胖子瘋狂盤算,決定還是要和趙大搞好關係,於是起來就給趙懷安作揖:
    “趙君,一頓肉換你一方食譜,在下是占了大便宜啊。”
    趙懷安對這個絲毫無所謂,擺了擺手,隨口問了句:
    “對了,營裏有賣香料的嗎?我也買點,之前一直和兄弟們炙羊肉,今個在老兄這吃爽滑了,也打算燉一燉。”
    豆胖子愣了一下,然後才結結巴巴說了句:
    “趙大,據我所知,可能也就是成都西市才有幾家鋪子賣,咱們這土團圍的雜營,如何能有香料啊?就是賣了那些人都買不起啊。”
    聽了這話,趙懷安大吃一驚,馬上意識到這會的香料價格和後世不一樣,看來自己剛剛裝過頭了。
    為了不怯場,趙懷安咳嗽了兩聲,然後岔到了另外一個話題:
    “老豆?”
    剛說完這個,趙懷安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改口:
    “豆老兄,咱們不如再合作一把?”
    豆胖子矮了身子,非常恭敬:
    “趙兄,我依然喊你趙大,你也呼我豆胖子,這樣親近,親近。”
    說完,豆胖子陪著笑,咧著嘴:
    “趙大,你心思我明白,啥也不用說,且看咱兩聯手,非得把那幫窮鬼的骨頭都攥下油來。”
    趙懷安看著豆胖子拍著胸脯,四兩肉直晃,嘴角那笑過於猙獰,恍惚間,他彷佛看到了這人的頭上長了一對角,袍子後麵也露出了一條大尾巴。
    搖了搖頭,趙懷安開始懷疑,和豆胖子合作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不管怎麽說,他自覺和豆胖子的關係更近了。
    果然人和人的關係就得這樣處!
    一開始喊豆胖子,他還不高興,現在卻主動讓咱喊,這是什麽?這是真把他老趙當朋友。
    當然咱老趙的社交能力也不是吹的,這大唐第一魅魔的稱號,遲早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