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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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意識到什麽,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奔湧而出。
我想對秦冬梅說,讀書是不可能啦。我不想再次來教室。
這一次找父親配眼鏡希望渺小,隻有用這樣一種不讀書的方式來“要挾”,算是破釜沉舟。
但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擔心隻要一開口就會哭起來。
還有,我內心裏十分委屈:受不了老師和同學們的嘲笑;
還有……
我感覺此時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秦冬梅說,但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我努力好幾次,認為對秦冬梅說出這些話很有必要,但喉嚨裏像是塞進棉花,就是說不出話來。
“你還是先回到教室,”秦冬梅提醒說,“你走的時候,也沒有跟黃老師請假,你這樣走,就是自動離校。”
我不想讓秦冬梅看到自己窘迫的臉,依然背對著秦冬梅,心想,那樣的黃老師,還用得著自己尊重嗎?我還要去向我請假嗎?
秦冬梅見我不說話,安慰我說:“四大金剛就那樣,我們就是混個畢業證,你不要在意。”
是啊,人家就是街上的人,吃商品糧。
混到畢業即待業青年,等著安排工作就行。
而我,如果現在不讀書,等待的就是種地。
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何況,自己此時已經是輟學,馬上麵對的隻有種地。
我感覺到命運的不公,但想著一定要改變這樣的命運:
我絕不種地。
我要幹一番事業,有所作為!
“我想,”我終於開口說出話,突發奇想到一個美麗的謊言,“我想轉學……”
秦冬梅萬萬沒有想到我說出這樣的話,她眨眨眼睛之後,極為失望而吃驚地問:
“為什麽?”
我感覺到秦冬梅的失望和吃驚,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想轉到哪個學校?”秦冬梅問,她想知道我去到哪個學校後,有時間去找我;
她還想去看我的作文,還想得到我對於自己寫作上的指導。
我感覺到自己離開學校,就等於和秦冬梅拉開了無限的距離;
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秦冬梅啦。
我很想對秦冬梅說出真相,但還是輕輕地搖頭,故意對秦冬梅說:
“我們一定會再見麵。”
秦冬梅聽到我這樣說,她很滿意地點點頭:
她大約能感受到我在班上受到的恥辱,轉校也是唯一的選擇。
她沒有想到我會轉校,此時聽到我說轉校,忽然想到和我分別之際送禮物,她輕輕地搖頭,下意識想到沒有準備什麽禮物;
當她無意識抬起手時,隨即看到手裏的“英雄”牌鋼筆,毫不猶豫地遞給我:
“你說走就走,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這支鋼筆,送給你做個紀念。”
我早就羨慕秦冬梅的英雄牌鋼筆:
那時,我就想,什麽時候能用上這麽好的鋼筆啊。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接過秦冬梅手裏的鋼筆,從此,我就想擁有這樣一支鋼筆,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和滿足。
但我不想奪取別人所愛,尤其是秦冬梅喜歡的鋼筆。
我握著鋼筆,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又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
這時,學校的預備鈴聲響起。
“拿著吧——”秦冬梅著急的說,“你拿著鋼筆,就不會忘記我們同學之情,轉校之後用這支筆給我寫信。”
我聽到秦冬梅說出這樣的話,才不好意思說不接受,但萬分激動,很想說什麽;
但隻是使勁吞咽口水,我之前,還有現在都不敢對秦冬梅說什麽。
我緊緊地握著秦冬梅的鋼筆,鋼筆上還有秦冬梅的體溫,還有胭脂的芬香。
渾身上下有一股電流通過,失落的心一下子溫暖起來。
我感覺到另外地一種什麽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人異常激動,不由得哆嗦一下,手裏的鋼筆差點掉到地上。
秦冬梅還想說什麽,這時上課鈴聲響起,她隻得說了一句:“再見。”
立即轉身離開。
我看到離開的秦冬梅,這才想著送秦冬梅什麽東西,但身上,書包裏沒有一樣東西能當做紀念禮物相送。
還有,我多麽想對秦冬梅說一些祝福的話,筆記本裏抄寫的那麽多的名人名言,祝福的話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我想到自己現在的成績羞愧不已,夢想已破滅。
今後,很難見到秦冬梅。
那些美好的希望,在離開教室時就像美麗的肥皂泡那樣破滅。
老天爺啊,你怎麽這樣安排我的人生啊?
我衝到林子邊緣,看著奔跑的秦冬梅,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想對遠去的秦冬梅喊一聲,但嗓子依然無法打開。
秦冬梅加快跑步的速度,她腦後的馬尾在空中舞動著……
我看著奔跑的秦冬梅,心想,再也見不到秦冬梅啦。
我到這裏,眼淚奔湧而出……
要不,我重新走進教室吧,就算是為了……
我想到這裏,感覺自己無顏走進教室能走進教室。
即使走進教室,我想,眼睛看不清黑板上的板書。
那坐在教室裏有什麽意義?
如果能配上近視眼鏡,就能看清黑板上的板書。
我能戴上近視眼鏡嗎?我想,幾乎不可能。
我長歎一口氣,轉念一想,不管結果怎麽樣,也要拚搏一下,於是,我想到無論如何都要為此一搏,勝敗在此一舉。
我想到這裏,奔跑起來,希望用最快的時間回到家裏,並向父親說明這麽匆忙趕回家的意圖。
我一邊奔跑,一邊想著用什麽樣的語言來說服父親。
但到了家之後,我並沒有看到父親,這才想到父親在鋸木廠上班;
我顧不得喝一口水,立刻衝出門,直奔大隊鋸木廠。
當我來到鋸木廠時,看到父親正在專心致誌地工作。
父親身上集滿厚厚的鋸末和灰塵,像個木偶人一樣抱著一根粗壯的木頭,徐徐向前推進,飛速轉動的鐵鋸鋸著木頭,帶出無數的鋸末和灰塵在空中飛舞;
對麵有個師傅,也是滿頭鋸末和灰塵,像個鋸末人抱著木頭往後移動。
我的到來,以為父親會放下手裏的工作,但父親不知是真沒有看見我,還是裝著沒有看見一樣,繼續著我的工作。
我很想大聲喊一聲,但感覺到自己再大的喊聲,也無法在鋸木廠的轟鳴聲中突顯;
還有,我看到父親那麽專心又感覺不敢打擾。
為此,我十分焦急而無奈,但還是耐著性子在鋸台旁邊站了一會,渾身上下飄落無數的鋸末和灰塵。
漸漸地,我的的身體上覆蓋厚厚的鋸末和灰塵,還有鋸木機和柴油發動機發出的震耳欲聾的聲音讓人難以承受。
我想,無論如何,我是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工作。
父親依然專心工作,並沒有理睬我。
我不由得心灰意冷,不想這樣繼續等待,因為等待也許沒有什麽結果。
我想到這裏,一個人悻悻的走出鋸木廠。
我預感到父親不會同意給自己佩戴近視眼鏡,眼裏再一次流落下來。
我感覺自己無處可去,但也隻得回到家裏。
這是一座古老的房屋,這是我未曾謀麵的祖父興建的房屋。
九柱十八檁,磚木結構的老屋。
柱頭有臉盆粗,全是上等的杉木,柱頭之間鑲嵌杉木板子,屋子裏滿是杉木的清香。
老屋的門檻是一整塊的木料,門檻上有八塊雕花大門;
門檻一尺多高,走進走出要盡量抬高腳。
這樣的房屋,在全村是最“豪華”的房子。
但這樣的房子,到如今與現在修建的房屋比較,最大的缺點就是窗戶小,屋裏極為昏暗。
我走進房間,房屋裏什麽都看不見,我很厭倦這樣的老屋,但家裏卻沒有經濟能力修建新房。
村子裏有好幾戶興建磚瓦房,高大的窗戶,安裝上玻璃,窗簾,屋子裏非常明亮,有的房間裏還鋪了水泥地麵,幹幹淨淨十分漂亮。
我不想拉燈泡開關,一頭撲倒在床上。
房屋裏什麽都看不見,我幹脆閉著眼睛思考著什麽,不知不覺睡著了。
“你怎麽回來啦?”
我被父親的吼聲驚醒,先是嚇了一跳,很快從床上爬起來,站立在床邊。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比自己高大的父親高出一個頭,不由得感覺自己不像之前那麽害怕父親。
我對著父親試探性地小聲說:“我要配近視眼鏡。”
“什麽?”父親聽到配眼鏡,吃了一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我好好的眼睛怎麽就近視了呢?
村子裏有兩個人是近視眼,但沒有一個戴上近視眼鏡。
一個是小隊隊長齊中強,村民當麵喊強隊長,但背地裏卻我喊強瞎子;
另一個是小隊會計齊中生,村民們當麵背後都不喊齊中生的名字,卻用陰陽怪氣的聲音喊:
“生瞎子……”眾人一開口就直呼綽號,然後取笑一番。
齊中生難抵眾人取笑,久而久之在村裏整天都是被人說笑取樂。
父親出生地主家庭,幼年時父親過早去世,他幾歲時就承擔耕種農田的重任。
他萬萬沒有想到我成為近視眼,不敢想象我將來也會被人嘲笑,這一突來的打擊,讓他無法承受。
我大哥因為家庭成分不好,盡管成績好也沒有能上初中。
二哥上高中時,偏愛勞動,在班上時勞動委員,成績卻落在倒數。
我的成績一直很好,這成為家裏的唯一希望。
父親逼迫二哥複讀,但二哥死活不同意。
父親氣得拿起牛鞭驅趕二哥,二哥隻得逃離家門,在外麵流浪一個月才回到家裏。
現在,父親看到我的眼睛近視,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也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我以為父親沒有聽明白,加大聲解釋說:“我眼睛近視,我戴過劉為中的眼鏡子……”
父親聽到這裏,立即打斷我的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