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冒牌皇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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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在今年登基為帝,很多人還在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他。”
    “殊不知,朱重八是朱重八,朱元璋是朱元璋。”
    “認不清這個現實的人,恐怕九族難保。”
    應天府大牢裏,馬鈺啃了一口雞腿,口若懸河的對麵前兩個錦衣少年麵授玄機。
    說到激動處,拿著雞腿的手在空中揮舞,甩的油脂紛飛。
    聽他如此非議當朝天子,兩個少年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俊秀少年滿臉興奮,恨不得大聲為他叫好。
    旁邊的壯碩少年,則目光駭然,滿臉驚恐。
    這話也是我能聽的嗎?我不想死啊。
    馬鈺毫不在乎兩人的表情,三兩口將手裏的雞腿啃完:
    “朱元璋大概率會用丹書鐵券收買人心,一定要告訴你們長輩堅辭不受。”
    俊秀少年疑惑的道:“你怎麽知道我……皇帝會用丹書鐵券收買人心?”
    馬鈺心道,因我是穿越者,在史書上看到的。
    不過這事兒肯定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他也懶得找理由,就隨口說道:
    “猜的唄,自古以來的老把戲了。”
    “打天下的時候為了收買人心,什麽好處都往外許。”
    “到了兌現的時候,又恨不得自己當年是個啞巴,什麽都沒許諾過。”
    “以朱元璋刻薄寡恩的性格,自然不願意大肆封賞功臣,別的好處分量又不夠。”
    “再沒有比丹書鐵券更好用的了。”
    “說白了就是一塊破鐵片子,一點實際好處都不用出。”
    “等天下真正平定了,他也坐穩了皇位,想廢掉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俊秀少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著追問道:
    “既如此,你為何又要讓我爹拒絕呢?”
    馬鈺嘿嘿一笑,說道:“這哪是丹書鐵券,閻王爺的催命符才對。”
    “沒有它,你爹要是肯老老實實放棄權力,說不定還能當個富家翁終老。”
    “有它怕是連急流勇退的機會都沒有嘍。”
    乾清宮。
    禦座之上,馬皇後批複完最後一份奏疏,揉著太陽穴歎道:
    “真的老了,以前幾宿不合眼都沒事,現在隻是看了會兒公文頭就開始疼了。”
    朱標關心的道:“我這就讓禦醫過來給您看看。”
    馬皇後擺擺手道:“就是有些勞神罷,歇息一會兒就好了,叫什麽禦醫。”
    “況且讓宮外群臣知曉,還以為我怎麽了,又該著急了。”
    然後她指了指其中一堆奏疏道:“別忘了把這幾份重要的連夜給你爹送去。”
    朱標沒法子,隻得道:“是。”
    大明建立前,朱元璋在外打仗,馬皇後在大後方看家。
    日常事務都由她和李善長處理,重大事務則八百裏加急,送給前線的朱元璋定奪。
    今年大明建立國祚,情況有所改變。
    畢竟有了皇太子。
    所以朱元璋去開封巡視,按照禮法命太子朱標監國,李善長等人輔佐。
    但這隻是表麵,實際上日常事務依然是馬皇後處理,朱標則跟隨她學習。
    朱標也非常聰慧,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竅門,能獨立處置日常事務。
    隻有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情,才需要她拿主意。
    對這個兒子,馬皇後是由衷的滿意。
    孝順、明禮、謙遜、聰慧,真是老天保佑啊,讓她擁有一個這麽優秀的兒子。
    但馬上她就想到了另一個兒子,一股怒火不受控製的從心頭升起。
    我怎麽生出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
    想到這裏,她語帶怒氣的道:“老二和常茂知道悔改了嗎?”
    朱標臉色有些不自然,道:“改了,二弟現在非常後悔。”
    “就是……就是和冒充您侄子的那個欽犯成了朋友。”
    馬娘娘驚訝的道:“怎麽可能?”
    “我沒記錯的話,那個欽犯是個乞丐出身吧?”
    “老二向來目中無人,怎麽會和他做朋友?”
    朱標眼神飄忽的道:“他聽說那個欽犯冒充皇親,就來了興趣。”
    “那欽犯口舌如簧,一來二去就將二弟給說高興了。”
    馬皇後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直到將他看的渾身不自在,才說道:
    “都說兒大不由娘,看來確實如此,連你都開始騙我了。”
    朱標惶恐的道:“沒有……沒有,我怎麽敢騙您呢。”
    馬皇後含笑道:“瞅你心虛的,說謊都不會。”
    朱標臉一紅,低著頭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馬皇後搖搖頭,說道:“知子莫若母,你們幾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什麽脾氣我最清楚不過。”
    “老二老三性情傲慢,越是巴結討好,他們就越是瞧你不起。”
    “但他們有個優點,對有真本事的人非常客氣。”
    “能讓老二另眼相看,那個乞丐定然有不凡之處。”
    “現在你瞞著不敢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隻可能是他說了一些有辱皇室的話,你怕我聽了生氣。”
    “我猜的可對?”
    朱標既是羞愧,又是敬佩的道:“英明無過娘親。”
    親兒子的馬屁,馬皇後還是很受用的,笑著說道:
    “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我和你爹豈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好了,現在老實把經過告訴我,那欽犯有何特殊之處,能讓老二另眼相看。”
    朱標就將拱衛司的密報拿出來,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您一看便知。”
    拱衛司是朱元璋的親衛,吳王時期就已經組建,洪武三年改名拱衛指揮使司。
    其下轄的一個機構名為儀鸞司。
    洪武十五年,儀鸞司改名錦衣衛。
    所以拱衛司的真正職責是什麽,就無需贅述了。
    親爹不在家,親娘正在生老二的氣。
    朱標作為兄長,安排幾個拱衛司的探子,去應天府大牢保護自家二弟是很正常的。
    所以拱衛司傳回的相關密報,直接送到了他手裏,而不是交給真正做主的馬皇後。
    馬皇後接過密報翻開,才看了兩行就勃然大怒:
    “竟敢直呼陛下名諱,簡直無君無父。”
    “本來我還可憐他小小年紀無故被誣陷,想要找個法子保全他的性命。”
    “既如此就不必麻煩了,等你爹回來按律處置即可。”
    然而,相比起來更讓她生氣的是朱樉:
    “父親被人羞辱不但不生氣,竟還要與人做朋友,畜牲都不如。”
    “我本以為他少不經事,等年齡長一些就好了,看來我錯了。”
    “馬上將他帶回來,我要親自教他如何做人。”
    朱標連忙勸慰道:“娘您息怒,二弟也是一時糊塗……”
    他不開口還好,這一說話也是惹火燒身。
    馬皇後怒視道:“你還好意思說他?你爹被罵,你竟還能和沒事人一樣。”
    “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她鳳目含怒,自有一股懾人的煞氣,周圍的內侍腿都軟了。
    眾所周知,娘娘心善體恤下人,輕易不會生氣,也從不遷怒下人。
    可一旦有人觸犯原則,她也向來是不輕饒的。
    現在很顯然,有人觸碰到她的底線了。
    朱標羞愧的道:“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
    馬皇後卻沒有輕易放過他,說道:
    “若是別的事情也就罷了,唯獨此事你必須給我一個理由。”
    “否則就去太廟給我跪著,直到你爹回來。”
    朱標低著頭說道:“是兒子不孝,不論您責不責罰,我都會自罰去太廟謝罪的。”
    馬皇後臉色稍霽:“我知道你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麽做必有緣由。”
    “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朱標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話我不方便轉述,您接著往下看就知曉了。”
    馬皇後心中的好奇心被勾起,也不再說什麽,垂首繼續翻看。
    越往後看她就越是驚訝。
    在談論朱元璋巡視開封的時候,馬鈺斷言他此去名為巡視實為遷都。
    別人不知道,馬皇後豈能不清楚。
    朱元璋這次去開封,確實是為了考察那裏是否還適合當國都。
    知道此事的,滿朝文武加起來不超過一掌之數。
    馬鈺一個乞丐是怎麽知道的?
    繼續往下看,馬鈺還給出了五條理由:
    其一,個人感情方麵,朱元璋肯定希望將國都放在北方的曆史名城。
    比如長安和洛陽,都是十三朝古都,都曾經孕育了強大的王朝。
    換成任何人一統天下,都會優先將國都放在這兩個地方,朱元璋也不會例外。
    其二,中原王朝的敵人大多都來自北方草原,將國都放在北方,有利於打造北方防線。
    其三,應天龍氣稀薄。
    在應天定都的朝代,除了東晉之外,國祚就沒有超過六十年的。
    雖然天命之說虛無縹緲,可誰敢賭這東西不存在?
    其四,長江天險能阻擋敵人,也會禁錮住人心。
    長此以往,會讓人變得短視、狹隘。
    一旦北方有變,身處江南的群臣大概率會直接要求放棄北方。
    馬鈺還舉了南宋的例子。
    南宋時期很多人都想北伐,但北伐需要加稅。
    等把北方奪回來,還要投入大量資源恢複生產。
    這些資源都得南方百姓來負擔。
    所以南方士民普遍反對朝廷北伐。
    如果將京畿放在應天,南宋舊事大概率會重演。
    其五,南方富庶北方貧瘠,南方人口稠密,北方人口稀少。
    如果在將都城放在南方,那北方將徹底失去話語權。
    如此就會激化南北矛盾,甚至會導致國家分裂。
    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得將京師放在北方。
    看完這五條理由,馬皇後臉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這五條理由,將天命、曆史、人心、現實等等因素,全都考慮到了。
    關鍵是,朱元璋也僅僅想到了前兩條,後三條是他們都未曾想到的。
    就眼界方麵來說,馬鈺比他們看的還要長遠、還要全麵。
    這是一個十四歲的乞丐能有的認知?
    本來她還懷疑,馬鈺是某個人的棋子,現在看來並不是。
    有這份見識的人,壓根就用不著這麽折騰。
    直接來應天,馬上就能成為朱元璋的座上賓。
    可如果他不是別人的棋子,又哪來的這份見識?
    她腦海裏不禁回想起關於馬鈺的信息。
    從北方逃難來的流民乞丐,今年才十四歲。
    剛到應天不久,就被江寧縣的官吏當替罪羊判了死刑。
    《(大明)律令》規定,死刑必須層級上報,還要刑部清吏司核查。
    刑部查完移交大理寺查,大理寺查完都察院三查。
    三司都覺得沒問題了,再上報皇帝批複。
    馬鈺就是在清吏司複查的時候,當眾說自己是皇親。
    清吏司的官員不敢怠慢,立即上報朝廷。
    這是大明建國以來,第一樁冒充皇親的案子,可謂是震動朝野。
    當時朱元璋已經去了開封,馬皇後立即命三司會審,還派拱衛司密探打探詳情。
    事情並不複雜,很輕易就弄清了來龍去脈。
    冤枉馬鈺的官吏,全部下獄等候處置。
    他自己則被轉移到應天府大牢,等候朱元璋回來親審。
    當時馬皇後隻是覺得,這個少年乞丐膽子太大了,也有些小聰明。
    此時回想起來,她才察覺問題沒有那麽簡單。
    馬鈺比她想的還要高明的多。
    她也明白朱標為何能忍住不動了,肯定是產生了懷疑,派人去調查了。
    想到這裏,她抬頭問道:
    “好一個遷都,你可調查出什麽來了?”
    朱標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
    “拱衛司詢問了與他一起逃來的難民,可以確定他就是乞丐,之前一直在徐州一帶乞討。”
    “不知道家人是誰,連姓名都沒有,年齡也是推測出來的。”
    “馬鈺這個名字,是為了冒充您的親戚才取的。”
    “去年跟隨難民隊伍南下,路上還大病一場,差點人就沒了。”
    “據那些流民說,他病愈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馬皇後眉頭皺起,竟然真的是個乞丐?
    這與她所猜完全不一樣。
    在她想來,擁有這份見識的,定然是大家子弟或者有名師教導。
    隻是因為戰亂才落魄至此。
    拱衛司的調查,卻推翻了她的推測。
    可如果他真的是個乞丐,這番見識又是哪來的?
    生而知之嗎?
    朱標繼續說道:“拱衛司還重新審問了江寧縣的那些官吏,得知了更多細節。”
    “他剛被抓進監獄,還沒等用刑就認罪了。”
    “江寧縣的官吏隻以為他是個無知少年,並沒有過多防範。”
    聽到這裏,馬皇後察覺到了異常。
    正常人麵臨這種情況,肯定會喊冤的。
    畢竟這是殺頭的大罪,不被酷刑折磨的受不了,是沒人會背這口黑鍋的。
    他這麽做,隻可能是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人家既然拿他當替罪羊,就不可能再讓他活著走出來,反抗隻會讓自己多受一些皮肉之苦。
    所以,他沒有做任何無謂的掙紮。
    但認罪並不是認命,他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
    於是他選擇了冒充皇親。
    《(大明)律令》:詐稱皇親,罪同謀逆,誅九族。
    這麽大的案子肯定會震動朝野,皇帝必然會派人詳查。
    到時候冤枉他的人都會被拖下水。
    還有……
    皇親也不是隨便就能冒充的,時機選的不對也不會成功。
    如果他剛被抓就這麽幹,江寧縣的官吏肯定會讓他無聲無息的消失。
    此事根本就傳不到朝廷耳朵裏。
    所以他才等到刑部清吏司複查的時候冒充。
    清吏司的官員直屬刑部前途光明,與江寧縣的官吏沒有利害關係。
    冒充皇親這麽大的案子,他們不敢也不會幫對方隱瞞。
    否則一旦事情敗露,他們也會被抄家滅族。
    因此,此案才得以通天。
    這種對局勢的精準把握,麵臨危險時的冷靜,在生死麵前表現出來的決絕……
    絕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更不可能是一個乞丐所能擁有的。
    馬皇後心中不禁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這個乞丐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好奇心催使她再次翻動密報。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讓她震驚的東西。
    丹書鐵券?
    怎麽可能,他是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