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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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朱元璋過來,朱標哥四個都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請安問好。
    馬鈺也起身,煞有介事的整理儀表,然後鄭重的大禮參拜。
    其他人都有些詫異,你不是挺能蛐蛐的嗎?怎麽就服軟了?
    朱元璋的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心中還不由得意,讓你小子再囂張。
    然而,就在這時馬鈺大聲喊道:
    “小侄馬鈺,參見姑父。”
    “噗哈哈……”朱樉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然後連忙捂住嘴巴背過身去。
    但肩膀還在不停的抽動。
    朱標、朱棡也是嘴角直翹,趕緊低頭生怕被父親看到自己臉上克製不住的笑容。
    朱元璋就和變臉一樣,臉色再次黑了下來,伸手指著馬鈺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你給咱等著。”
    說完一甩袖,氣杠杠的往正堂走去。
    朱標非常無奈,看來自己的預感是對的,以後有熱鬧看了。
    朱樉再次豎起大拇指,厲害。
    朱棡驚訝不已,自家性情強勢的老爹,就這麽走了?
    朱棣看向馬鈺的目光,充滿了崇拜,這表哥很厲害啊。
    進入正堂,朱元璋發現馬皇後正在寫寫畫畫。
    就走到她對麵故意重重坐下,讓椅子發出抗議的聲音。
    馬娘娘抬起頭,發現他表情不對,也是心中一咯噔,連忙放下筆問道:
    “怎麽了,百室不肯認錯?”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他敢,真以為咱的包容是無限的嗎?”
    然後他就將處理的過程講了一遍。
    處死了石堅等人,故作親切的和李善長交談,一副君臣相諧的畫麵。
    馬皇後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說道:
    “如此便好,相信有了這次教訓,以後他會收斂許多。”
    朱元璋說道:“但願如此,不過發生了此事也好,正好給了咱動拱衛司的借口。”
    拱衛司的核心成員,都是之前立過功的密探,不能無緣無故的將他們邊緣化。
    現在借口送上門了。
    要怪就怪李善長和石堅去,怪不到咱頭上。
    馬皇後也讚同的道:“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有想好怎麽做嗎?”
    朱元璋說道:“解散拱衛司,重新招募人手組建一個新部門。”
    馬皇後有些驚訝,說道:“太過激烈了一些吧。”
    朱元璋嚴肅的道:“拱衛司職責重大,不可有任何疏漏之處。”
    “況且,咱也想借此機會,給群臣立立規矩。”
    讓他們知道,現在是大明王朝,不是之前的割據政權了。
    馬皇後歎道:“一直這樣君不君臣不臣的,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罷了罷了,就這麽辦吧。”
    朱元璋勸道:“咱知道你想保持以前的良好關係,但這是不可能的。”
    “漢高祖也是先立規矩,大家守好君臣本分,才能相安無事。”
    “咱立規矩,對我們好,對他們也好。”
    馬皇後說道:“我知道,就是覺得變化實在太快了。”
    “大家夥兒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仿佛還在昨日,睜開眼卻已然麵目全非。”
    朱元璋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好,隻能拍了拍她的手,轉移話題道:
    “咱正想問你呢,不是說過段時間再收馬鈺嗎,怎麽改變主意了?”
    提起此事,馬皇後就想起了方才那番黃河推論,注意力立馬就被轉移。
    “我想了想,那麽做還是太功利了,順其自然的收更合適。”
    “而且這個從侄也沒白收,第一天就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朱元璋也頓時被勾起興趣,道:“什麽驚喜?”
    馬皇後將身旁的一遝紙遞給他:“你一看便知。”
    朱元璋越看越是震驚,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問題可就太大了。
    不過他心中也有疑惑,真的有這麽嚴重的後果嗎?
    但當他看到對淮北的預測時,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別處是什麽情況,可對自己老家太清楚不過了。
    既怕旱,又怕雨。
    雨稍微大一點就淹,套用句俗話,蛤蟆撒點尿都能淹。
    以前大家認為是老天的問題,要麽就認為是朝廷失德導致的。
    朱元璋自己也很奇怪,為啥老家會是這個樣子?
    他不願意相信什麽天命,可有時候有些事情真的沒辦法解釋。
    看了馬鈺的分析他才終於明白緣由。
    原來一切都是黃河奪淮入海的鍋。
    有了老家的情況佐證,那麽整篇推論的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一想到自己要接手這麽個大爛攤子,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關鍵是,自己的老家就是受災區,還是受影響最大的區域。
    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放任這種情況的發生。
    等他看完,馬皇後說道:“如何,這個驚喜夠不夠大?”
    朱元璋深吸口氣,麵色凝重的道:“全是驚,一點都喜不起來。”
    馬皇後知道他為何會這般想。
    因為她隻寫了黃河奪淮入海的危害,還沒來得及寫洪武元年黃河決堤,部分水量重回故道的事情。
    朱元璋被這篇推理的內容震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於是,她笑著說道:“你再想想,真的沒有喜嗎?”
    朱元璋仔細回想內容,全都是壞處,確實沒有一點好處啊。
    “妹子你別給咱打啞謎了,快告訴咱。”
    馬皇後依然沒有直接告訴他:
    “你再想想,天德和伯仁攻打元大都,是怎麽運輸糧草的。”
    朱元璋下意識的回道:“走水路……”
    話才出口他就陡然反應過來,激動的連聲說道: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也。”
    馬皇後再次問道:“隻有這一點好處嗎?你再想想。”
    朱元璋仔細思考,好像沒別的了啊。
    馬皇後笑眯眯的說道:“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洪武元年改道。”
    朱元璋臉一冷,寒聲道:“又有人拿黃河決堤散布謠言?”
    之前黃河決堤,就有人傳謠言,說大明不得天命雲雲。
    朱元璋下了戒嚴令,嚴懲了一批人,才把謠言遏製住。
    所以這會兒聽馬皇後提起此事,他下意識的以為,又有人作妖。
    馬皇後無奈的道:“你呀,就知道打打殺殺。”
    “你再想想,把這兩件事情放一起呢,會出現什麽情況。”
    奪淮入海遺禍無窮,洪武元年黃河重回故道。
    朱元璋猛然醒悟過來,激動的一拍桌子道:
    “黃河它自己回來了,問題解決了大部分。”
    “而且洪武元年回來,那就不是天譴,而是天命。”
    “妙,妙,妙啊,妹子你真是太聰明了,竟然能想到這種法子,化被動為主動。”
    馬皇後笑道:“那你可誇錯人了,這是馬鈺說的。”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一僵,道:“又是他?”
    馬皇後失笑道:“你這麽大人了,和他小孩子計較什麽。”
    朱元璋氣道:“那是咱小氣嗎?是他總是變著花樣的氣咱。”
    “咱沒把他殺了,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之前咱還想著嚇唬嚇唬他,現在好了。”
    “有你給他當靠山,他更囂張了。”
    馬皇後無奈搖頭,道:“這孩子,太記仇了,回頭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朱元璋冷哼一聲道:“你告訴他,再敢對咱不敬,咱將他吊起來抽。”
    馬皇後笑道:“你就不怕他從此一言不發?”
    朱元璋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黃河改道推論,嘴硬的道:
    “咱稀罕他的歪理邪說?”
    之前的什麽遷都、丹書鐵券之類的,朱元璋並不在意。
    就是有點急智罷了,這樣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殺了一了百了。
    甚至殷商禮器,別看他表現的很重視,其實心裏明白這就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
    影響其實很有限。
    有沒有它,大明照樣立國。
    直到那天關於天命觀的講解,才讓他改變了對馬鈺的看法。
    因為這玩意兒真的能影響到禮法、製度的建設方向。
    隻是,天命觀對大明確實有影響,可並非是決定性的那種。
    這也是朱元璋一直猶豫,要不要讓馬皇後收從侄的原因。
    可今天的黃河推論不同,這東西是實實在在的,可以左右國祚的東西。
    反推一下,如果朝廷不重視這一點,之後黃河再次決堤南下,會是什麽後果?
    他都不敢想。
    而且馬鈺不光指出了這個問題,還給出了解決的辦法。
    甚至還利用此事,給大明加了一層天命。
    他認為,這一番推論的重要性,不亞於當年朱生給他製定的‘緩稱王、高築牆、廣積糧’之策。
    在這樣的國策麵前,他實在沒有底氣說出,我不在乎這樣的話。
    更何況,馬鈺神神秘秘的,誰知道他肚子裏還裝著多少東西。
    要知道,馬鈺之前可是透露過,對政治製度、人口製度、土地製度等等都有所了解。
    而這些恰恰正是他最需要的。
    雖然得天下在即,可朱元璋內心卻一點都不安穩。
    原因很簡單,他壓根就不知道該如何設計屬於大明的體製。
    他對李善長的包容,除了個人感情方麵的因素,還有就是希望李善長幫他完善禮法製度。
    否則他肯定會利用這次機會,將李善長邊緣化。
    哪還用和現在這樣費勁巴拉的玩機心。
    現在有一個疑似懂這些東西的人在麵前,他怎麽可能真的不在乎。
    有人要說了,就算不殺你,十八般刑具走一遍,給你留半口氣兒完全沒有問題。
    看你說不說。
    但馬鈺一直以來不怕死的態度,確實成功誤導了朱元璋。
    這人是真的不怕死,真要是用酷刑,搞不好最後啥都得不到。
    既然他重感情,那就用感情籠絡。
    所以,盡管很不滿馬鈺的嘚瑟,卻還是沒有一口否決馬皇後收從侄的提議,隻是還有些猶豫。
    可是現在,看到黃河推論,這種猶豫也徹底沒了。
    對麵,馬皇後看著他底氣不足的樣子,心下莞爾,終於有人敢氣你了。
    朱元璋自己都沒察覺,隨著權勢越來越大,他也變得越來越鋒芒畢露,也越容不下不同的意見。
    但馬皇後作為枕邊人,卻很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這一點。
    她能做的,就是努力調和朱元璋和群臣的關係,出手保護一些被處罰的大臣。
    馬鈺的出現純屬意外。
    這小子也不知道是真不怕死,還是嚇唬人,但確實很敢說。
    朱元璋去了一次大牢,回來之後氣的一天沒吃好飯。
    更讓他生氣的是,自己被人給懟了,還得采用人家的意見。
    這讓他心裏更不舒服。
    可馬皇後卻敏銳的發現,就這樣來回慪氣,朱元璋身上的殺伐之氣少了許多。
    這也是她改變主意,直接收馬鈺為從侄的真正原因。
    讓馬鈺多氣氣他,他身上的‘人味兒’就能多一點。
    當然,這個想法是不能告訴朱元璋的,否則就失靈了。
    本來她還有點擔心,馬鈺成了自己的從侄,會不會就不懟朱元璋了。
    現在看是多慮了。
    她沒有戳破朱元璋的謊話,而是順著他的話說道:
    “不過這小子確實和他長輩學了不少有用的東西,以後得多審問他。”
    朱元璋馬上說道:“對,你是他姑姑,這事兒你得負責。”
    馬皇後想了想,說道:“不過我們不知道他都掌握了哪些學識,不好下手去問。”
    “最好以後有什麽難題,可以讓他幫著解答。”
    “如此一來,就不用那麽麻煩了。”
    朱元璋跳腳道:“讓咱去問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馬皇後笑道:“誰說讓你去問了,標兒、樉兒、棡兒不都能問嗎。”
    “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我嗎。”
    朱元璋這才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對了,先問問他們家族是怎麽教導孩子的。”
    以前他很自得,自家的孩子都培養的挺好的,尤其是朱標,簡直是完美繼承人。
    可馬鈺的出現卻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
    他承認馬鈺很有天賦,可再高的天賦也需要高明的老師培養才能成材。
    馬鈺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與他家族的悉心培育有直接關係。
    那麽,如果知道他們家是怎麽培養孩子的,是否可以拿來教導皇子們?
    馬皇後頷首道:“你不說我還沒想起這一茬,不過先不急,待過幾日我再找個機會親自問他。”
    接著夫妻倆又聊了幾句馬鈺的事情,就將話題轉回了黃河的事情上麵。
    很快就敲定了大的章程。
    說到後麵輿論宣傳的時候,朱元璋說道:
    “等新的密探部門建成,就將此事交給他們,也算是一次練兵了。”
    馬皇後自然沒有意見。
    下午,馬皇後命禦膳房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舉行了一場小型的家宴。
    朱元璋、馬皇後和兩人所有的子女全部都參加了。
    麵對這種盛情,馬鈺也不禁有些感動。
    就算人家想利用自己,有這份心也很難得了。
    當然,如果朱元璋不在席上就更好了,他如是想道。
    他們關起門吃家宴,一直關注皇宮動靜的朝野,卻猶如原子彈爆炸一般。
    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