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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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劉伯溫的拜帖,馬鈺一腦門的問號。
    我還沒去拜訪你的,怎麽你倒先拜訪起我來了?
    而且你拜訪我是幾個意思?
    莫非你真和後世故事書裏描寫的那般,能前看八百年,後看五百載?
    然後看出我是穿越者?
    搖搖頭,將這無厘頭的念頭甩出去,大概率是察覺到了些什麽,想來找自己探探口風。
    不得不說,在智商這塊劉伯溫確實很高。
    但可惜……
    不過馬鈺也確實想見一見這位裏的傳奇人物,就告訴那仆人,明日在家中恭候大駕。
    等仆人離開,他立即去宮裏找到馬皇後,將劉伯溫拜訪的事情說了一下。
    正常的人情往來,自然不用去宮裏報備。
    但劉伯溫確實有點特殊,馬鈺覺得還是事先說一聲比較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馬皇後笑道:“劉伯溫就是靈醒,一眼就看出這一連串的事情,和鈺兒你有關係。”
    “見一見也好,你最會擺事實講道理,若是能說服他忠心任事,也是大功一件。”
    馬鈺搖搖頭,說道:“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可移,劉伯溫就是太聰明了,想說服他很難。“
    馬皇後歎道:“試一試吧,他一直這樣終究不是辦法。”
    馬鈺自然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大明都得天下了你劉伯溫還不肯歸心,會讓人很難辦。
    但也正如他方才所說的那般,隻有特別聰明和特別愚蠢的人,是無法說服的。
    劉伯溫無疑是是前者,想說服他太難了。
    不過見還是得見一下的,穿越一趟不認識一下誠意伯,豈不是很遺憾。
    接著馬鈺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八爺家的三叔五叔決定去莊子上生活,我也想帶著大家一起去看看。”
    “到時候讓表哥也跟著一起去看看如何?”
    馬皇後倒沒有覺得出城有什麽大不了的,相反還很讚同:
    “出去見識見識也好,順便再去難民那裏看看。”
    “不過外麵還是比較亂,得多帶點人保護才行。”
    馬鈺連忙說道:“常伯父在家正無聊呢,正好帶著他一起去散散心。”
    馬皇後當即就不說話了,笑道:“那感情好,伯仁的名聲在那,肯定沒有宵小敢靠近。“
    “這樣,幹脆讓常丫頭、徐丫頭,老三老四老五都一起跟著去見識見識吧。”
    馬鈺笑道:“那感情好……要不您也一起去,人多了才熱鬧。”
    馬皇後也有些意動,畢竟從大明建立,她也很少離開皇宮了。
    不是有人看著不讓她出去,而是根本就離不開。
    馬鈺自然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是一番軟磨硬泡。
    馬皇後笑著說道:“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小子就是鬼靈精。”
    馬鈺高興的道:“好,就這麽說定了,我回去就和大家約個日子,到時候再來請您。“
    正事說完,又陪著馬皇後閑聊了一會兒,他才離開皇宮。
    回家之後他也沒有做什麽特別的準備。
    劉伯溫和宋濂不同。
    因為《送東陽馬生序》,馬鈺對宋濂是有先天好感的。
    加上他這個人確實有操守,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會靈活搖擺。
    所以見他之前可以準備好幾套說詞,總有一套能用得上的。
    劉伯溫不同,這人是非常靈活的,誰也別想在語言上抓住他的把柄。
    對這樣的人,事先準備再多都沒用,隨機應對是最好的辦法。
    第二天,馬鈺將馬皇後要去莊子的事情告訴了朱樉,讓他提前做一些準備。
    至於都需要做哪些準備,這個不用他操心,朱樉比他懂。
    之後又找到馬八爺一家:“三叔五叔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咱們家在應天府人單勢孤,真的很需要人手。”
    “況且都在府上,一大家子也熱鬧。”
    馬老三和馬老五都很感動,但很明顯有些怯意,不停的用手搓自己的衣服,就是不敢說話。
    馬八爺有些失望,也徹底死了這方麵的心,於是就說道:
    “大郎的心意我們領了,這倆孩子在鄉下待習慣了,到了這應天府就和沒了魂兒一樣。“
    “讓他們去莊子上吧,那邊也正好需要人照看。”
    馬鈺歎了口氣,失望的道:“也罷,我這就安排人去莊子上準備住所。”
    “過幾日咱們一起過去看看情況,若是生活不習慣,咱們再回來。”
    馬八爺連忙道謝。
    這時馬鈺又看向幾個孩子,說道:
    “孩子不能不讀書,不過年齡太小離開父母也不好。”
    “這樣,回頭我請個先生,去莊子上教他們讀書。”
    “待年齡大一些,就接到城裏來進學。”
    “若是表現的好,我就去求姑姑,讓他們去大本堂進學。”
    這下馬老三、老五兄弟倆感動的,差點就跪下了。
    這可是讀書啊,以前哪敢想。
    更別提去大本堂給皇子當伴讀了,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馬八爺就更別提了,一把濁淚止不住的往下滾。
    等馬鈺離開,他嚴厲的對兒孫說道:
    “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的一家之主,以後要好好為他辦事。“
    “日後若是讓我知道誰幹了那忘恩負義的事情,打斷他的腿丟出家門。”
    馬老三老五連忙表示不敢,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兒啊。
    以前沒來應天的時候,他們幻想過很多畫麵。
    真正到了這裏才知道,自己極盡想象的畫麵,都遠遠不如這裏的真實情況。
    大戶人家的規矩是真多,儀表、吃飯、言行舉止都有規矩。
    很多規矩還不是刻意去講究,而是周圍環境在影響著你,讓你下意識的跟著去做。
    他們在鄉下自在慣了,天熱了袖子褲腿都挽起來,也沒人會說啥。
    吃飯的時候,周圍一圈人家都端著碗,拿著粗糙的食物,來到大樹下席地而坐邊吃邊聊。
    在這裏,這些動作根本就做不出來。
    即便沒人監管,他們自己也做不出來,總覺得這麽做和環境格格不入。
    至於馬鈺,每天都能見到麵,還經常在一起吃飯。
    對他們的態度也非常和藹,對幾個孩子也很疼愛。
    可對這個少年家主,他們心中卻隻有敬畏,根本就不敢親近。
    沒辦法,在這家裏馬鈺可是一言九鼎。
    他笑其他人才會笑,他不高興其他人都會繃著臉。
    再加上他身後時刻都跟著幾個滿臉橫肉的壯漢。
    一家之主的形象直接拉滿了。
    馬老三老五他們實在不敢和他親近。
    這種環境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拘謹。
    隻是幾天就夠了,心念念的想去鄉下。
    馬八爺自然想讓他們留在大城市,又勸又罵都沒有啥用,也隻能去找馬鈺。
    馬鈺自然得有所表示,出麵挽留了幾次,又多留了他們幾日。
    見他們依然想去莊子這才鬆口。
    至於給孩子請老師之類的,確實有拉攏的意思,但也是真的想多培養幾個年輕人出來。
    未來如何,還得是看他們啊。
    最後一次挽留過他們,馬鈺就找到管家袁朗,讓他去莊子上安排住所之類的。
    這些事情對袁朗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當即就去辦理。
    處理完瑣事馬鈺長舒口氣,接下來就是等劉伯溫上門了。
    ——
    劉伯溫確實是個講究人,不早不晚上午十點整到達。
    在這個年代,能將時間掐這麽準還真是難為他了。
    寒暄見禮之後,馬鈺將其迎入正堂落座。
    接下來就是一番吹捧。
    一個說馬公子少年才俊,必為國之棟梁。
    一個說劉中丞才學過人,是國家的肱骨之臣,是我們晚輩的楷模。
    總而言之,雙方一個比一個會誇,誰都不願意讓話掉在地上。
    馬鈺是篤定了,你劉伯溫不先說正事,我是肯定不會主動說的。
    咱們就拉扯著唄,看誰能沉得住氣。
    最終還是劉伯溫先繃不住了,開始將話題往朝政上撤。
    馬鈺立即打起精神,這老狐狸每一句話都不簡單,可不能上當。
    能掐準他是什麽意思的,就證明回答上幾句。
    感覺有坑的,就直接點頭:嗯,劉中丞高見,晚輩佩服。
    要麽就是:哎,晚輩後學末進,哪有什麽見解。
    劉伯溫見這少年始終不上套,也非常無奈。
    其實他倒也沒什麽壞心,主要是想套套話,看最近的差距變化馬鈺參與了多少。
    順便再摸一摸他的心思,然後再決定後麵怎麽開啟話題。
    哪知聊了半天,說的口幹舌燥,茶水都喝了兩杯,少年一招都不接。
    知道對方心智比外表成熟,今天自己很難討到便宜,劉伯溫也不再浪費口舌。
    終於開始切入主題:“朝中做官難啊,別看我表麵風光,實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馬鈺心道你個老狐狸,還是被我的不接招大法給治住了吧。
    任你本事通天,我通通用嗯、啊、哦、好等字來回答。
    就不信你能從這些字裏,分析出幾千字的心理波動來。
    不過見劉伯溫終於開始談正事,馬鈺也沒有再敷衍,而是順著他的話說道:
    “劉中丞哪裏的話,你可是朝中肱骨之臣。”
    “當年鄱陽湖之戰多賴你的計策,之後的朝政建設你也立功頗多。”
    “若陛下分封功臣,名單上也必有你一席之地,何至於生出如履薄冰之心。”
    劉伯溫搖搖頭,說道:“公子謬讚了,愧不敢當。”
    “我這禦史中丞也隻是看起來光鮮罷了,現在朝中局勢複雜,各方勢力交鋒。”
    “我隻求自保,不敢有別的想法。”
    馬鈺故作不解的道:“哦?劉中丞以為憑陛下的能力和性格,還壓不住這些勢力嗎?“
    劉伯溫歎道:“陛下口含天憲乾綱獨斷,自然無往而不利。”
    “但這種大勢交鋒,局外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餘波波及灰飛煙滅啊。”
    馬鈺驚訝的道:“局外人?劉中丞身為大明的禦史中丞,又是開國功勳,竟然將自己當做局外人?“
    劉伯溫苦笑道:“我隻想當一個局外人,能功成身退足矣,不敢有其他奢望。“
    馬鈺眉頭微皺:“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算了,人各有誌,我也不勸你了。”
    “天下一統在即,你此時激流勇退,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有立國之功在身,日後不論朝中有何變動,都不會影響到你。”
    劉伯溫麵露猶豫之色,內心似乎在進行著激烈的掙紮,好一會兒才說道:
    “馬公子可知,李相一直在針對我?”
    馬鈺心中吐槽,這劉老頭戲真多,但還是配合的道:
    “有所耳聞,但並不知道詳情。”
    劉伯溫就解釋了原因。
    其實最開始李劉二人相處非常融洽。
    劉伯溫還是得到李善長的舉薦,才進入朱元璋的視線。
    不論古今,這份情都是非常大的。
    劉伯溫也很念這份情,對李善長非常尊敬。
    倆人可是度過了一段很長的蜜月期。
    不過倆人性格上的差別還是太大。
    劉伯溫為人謹小慎微,但做事的時候卻非常剛硬。
    尤其是痛恨豪紳、官吏坑害百姓。
    而李善長這個人氣量狹小,做事就沒那麽講究了。
    時間一長摩擦就開始了。
    不過當時雙方都還能維持一個體麵。
    兩人真正決裂,其實是洪武元年的事情。
    朱元璋去汴梁巡視,中書省都事李彬趁皇帝不在,收受賄賂縱容下屬犯罪而被抓。
    李彬是李善長的心腹,他自然要去保。
    本來李善長以為,我對你舉薦有恩,加上之前相處的還算融洽,這個麵子你得給吧?
    劉伯溫壓根就沒給他這個麵子,將李彬斬殺以儆效尤。
    從此李善長就徹底恨上了劉伯溫,不是一般的惱怒,而是真的想除掉他。
    幾次發動黨羽,在朱元璋麵前彈劾他不法,甚至僭越的罪名都安上了。
    這一點馬鈺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聽當事人講述,自然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比如,他就從劉伯溫的話裏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那就是,雖然他一個字都沒提朱元璋,卻處處都在暗示,朱元璋偏向李善長。
    任由李善長汙蔑自己。
    所以他才生出退隱之心。
    然而他又害怕自己離開朝堂,李善長他們一幫子人不會放過自己。
    到時候自己不在朝中,他們還不是想怎麽汙蔑自己就怎麽汙蔑嗎?
    於是他就進入了想辭官,卻又猶猶豫豫不肯走的樣子。
    結果在別人看來就變成,他不肯為朝廷效力,卻又貪戀權力。
    馬鈺自然不會完全相信他的話,這種老狐狸不同於一般人。
    一般人說謊就是說謊了,他們說謊十句話九句是真的,隻有最關鍵的一句是假的。
    外人很難分辨的出來。
    而且馬鈺可是穿越者,知道部分曆史資料的,更不會輕易被劉伯溫給忽悠住。
    在劉伯溫說完之後,他一拍大腿,說道:
    “哎呀,我還以為劉中丞是忘不了大元皇帝的恩情,才不願意為大明效力呢。”
    “原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聞言,劉伯溫臉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