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雲攝猿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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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兄好意,小弟愧領,隻可惜今日怕白兄是瞞不住小弟了!”
路寧在附近將諸般話語聽個分明,如何還不知道其中就裏,當下聞聽此言,終於按捺不住性子,自躲藏處走了出來,遙遙朝著白猿拱手,“小弟莽撞,無意中發現此洞,還請白兄不要見怪!”
本來以白猿法力,發現路寧卻也不難,隻是他在自家洞中逍遙慣了的,且又一向無人打擾,因此警惕心不強,直到路寧吐氣發聲,方才驚覺洞中進了他人。
再一聽路寧說話語氣雖然平淡,言辭未改,卻沒有往日裏的親近,白猿便猜出路寧定然是因為發現自家陰私之事生氣,頓時麵紅耳赤,揮一揮手,便有一道黑氣橫空,轉眼間便將身邊眾女連同花園等一並掩了。
他自家卻縱一道劍光來至路寧麵前,變化成人形,腆著臉來拉路寧道:“路兄弟來的好,某家正嫌近日不夠親近,欲請兄弟飲宴,來來來,兄弟且與某家痛飲三百杯,一醉方休,豈不是美事?”
路寧自幼讀書,心中自有一杆秤在,白猿若是與人間女子兩情相悅,私定終身,雖然有違人倫,但路寧也不是那種讀死了書的迂腐輩,非但不會怪他,說不定反而要讚白猿是個真性情的。
比如瓊娘的存在,路寧便並未太過掛懷,畢竟白猿也能變化人形,人與妖的結合雖然少,但此種事自古以來卻史不絕書。
隻是路寧雖能接受人與妖之間傾心相愛,但如今山腹之中這些女子數量既多,又顯然並非都出於自願,否則眉宇間也不會有憂愁之色,至於那個巾兒,更是明顯心懷不滿,才會保存舊衣、哭啼不止,因此由不得路寧不心頭火起。
他見白猿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頓時大叫一聲,一拳擂在那石洞的洞壁上,怒斥白猿道:“白兄!小弟一向敬你如兄如長,絕不以異類視之,還蒙你援引方才能修煉道法,一直心懷感激,本不該如此放肆。”
“但你強擄女子、汙人清白,這般傷天害理的行徑,路寧見了,有幾句話卻是不能不說!”
白猿也是個有脾氣的,見路寧神情不善,言語越發肆無忌憚,立刻便冷了臉道:“噢?某家倒不知路寧公子有何見教!”
路寧先前急火攻心,說話衝了些,但他到底顧念自己與白猿許多情分,得過天大的好處,這些事兒雖然並不常在嘴邊提起,但心中著實感念。
因著今日之事,路寧自覺便是再顧念著與白猿情分也不能不管,此時見白猿語氣不善,知道他心中亦自著惱,便深吸一口氣,語氣轉緩,不再像剛才那樣惡聲惡語,而是改作勸解,十分誠懇地言道:“白兄,適才是小弟有些急了,說話莽撞,還請白兄不要見怪。“
說罷一揖到地,十分恭敬,白猿顏色見緩,正待要回話,卻聽路寧繼續道:“隻是小弟也是擔心白兄此舉有違天理循環之道,雖然白兄是修煉之輩,年深得道的精靈,為天精地華孕育,卻也不該如此妄為。”
“還是聽小弟一句勸,好生向這些女子賠罪,設法補償善後,然後各自送還回家,今後隻在山中潛心修行,到時候必定能得個長生道果,豈不為美?若是依舊如此一意孤行下去,隻怕後悔之日就在眼前!”
“憑你說破大天,這也隻是某家自家之事,不需你來憂心!還什麽後悔之日,某家也逍遙了幾百載歲月,豈是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可以指謫的?”白猿聞言火氣更盛,他本就是無法無天的性子,前幾個月在路寧麵前一直都在壓抑本性,如今一朝怒發,野性便不由自主暴露,隻將路寧的逆耳忠言當做耳旁風。
可憐路寧為了全二者情分,還待要忍怒再勸,那白猿卻擺擺手,雙目之中神光炯炯,“若依某家說,你還是乖乖出洞,自回穀中修煉道法,將今日之事統統忘卻,或許某家還能看在昔日情分上不予追究,否則的話,哼!”
說罷,白猿隨手一指旁邊一塊大石,劍光閃處,早將那偌大岩石切作兩個,斷口處平滑無比,看去著實令人膽寒。
可惜路寧本就是個外圓內方之人,脾氣之暴烈也不遜色白猿多少,為了顧及先前的情分,他才會如此壓製,此時見白猿非但不聽勸,言語行動還有威脅之意,頓時心中大怒。
他可是連清河龍君都罵過的主,那龍君的修為比白猿又自強多了,法力身份也高出許多,路寧也未見得怕過,何況龍華山中區區一個野猿?當下亦是冷哼一聲,直視白猿道:“直言逆耳,白兄聽不得便罷了,為何做出這般姿態來,莫非想知路某頸項硬否?”
“便是你頸項硬如磐石又如何,難不成還能當某家一劍?還是乖乖回去罷,免得月缺難圓!”
“君子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路某蒙白兄傳道授法,些許本事不值一哂,今日卻要作螳臂當車之舉!”
“你莫非真的不怕死!”
“除非白兄肯放那些女子歸去,否則路某死又何妨!”路寧微微一笑,絲毫不肯讓步。
他自小便養成這般性情,凡事秉承心中之道而行,如今焉能眼看著諸多無辜女子為白猿淫辱?便是將性命葬送在這兒,也不肯彎折半點,違背了心中的原則。
白猿眼中光芒閃爍不定,時而凶狠異常,時而有容讓之意,最終還是本心中那一絲惡念與野性占了上風,把數月間的好友情義丟在腦後,惡狠狠地對路寧說道:“某家抬舉你,禮遇你,拿你當至交道友,傳你劍術道法,今日卻為了幾個不相幹的婦人與我反臉成仇,果然不愧是堂堂君子……也罷,某家既然入不了你這君子之眼,倒不如就將這個小人做到底吧!”
此刻白猿胸中野性蠻勁發作,也不用飛劍直接取走路寧性命,而是怒嚎一聲,變化了原身,依舊一丈多高一頭凶惡暴猿,雙掌帶著裂石巨勁扼向路寧脖子,口中還念念有詞道:“倒要看看你這君子的脖頸有多硬挺!”
路寧並非迂腐之輩,見白猿果真要殺自己,便斷了口舌相勸的念頭,亦自還手,手中光華一閃,已經將丹朱劍丸取出,化為利劍隨手一削,卻是用上了白猿劍法中的一式龍蛇吐電,劍光果真如電一般刺向白猿腋下。
“哼,你這點功夫還是某家親手所授,居然也敢與吾動手!”白猿也不知怎生動作,路寧的劍尖便落入白猿指掌之間,“便是這一口丹朱劍丸也是某家相送,今日你用它刺我,難道便是君子所為麽!”
說罷反掌一送,路寧已經踉蹌連退數步,又被白猿趕將上來一腿踢了個跟頭,頓時覺得胸腹之間十分難受,一口熱流自喉中湧出,忍不住便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畢竟白猿已經是天妖第四變易血境圓滿的大高手,隻差一步就能成就妖丹,成為傳說中劍仙、大妖一流的人物,與初涉此道的路寧道行功力差了十萬八千裏,這還是白猿心底仍有一絲顧念之情,出腳之時未曾真個狠下殺手,否則這一腳就能送了路寧性命。
不過他這一腳也將路寧踢醒,知道自己再硬抗下去必定死路一條,路寧雖然知道舍生取義,卻不會因此就束手就斃,於是強提了天地元氣在胸腹間運轉,壓下傷勢,自身卻是借著那一腳之勢轉身後退,給白猿來了個溜之大吉。
可惜他這點把戲在白猿看來卻是連三歲頑童也不如,反而更激起了白猿心中的凶殘之念,像是靈貓戲鼠一般,也不急著將路寧殺死,而是嗤笑著追逐路寧而去。
其實白猿要是駕馭起劍光來,速度比路寧快了也不知多少倍,早就能夠趕上,他卻偏偏不用劍訣,隻憑著本身之力,在石洞中跳躍而去,依舊比路寧的速度快上十倍,不聲不響就趕在路寧身後,又是一腳踢出。
這一次路寧卻學了乖,他早知道白猿速度遠在自家之上,因此心中已有防備,一聽到身後惡風不善,便將丹朱劍丸的劍鋒橫在身後,然後不管不顧繼續往前逃。
那丹朱劍丸雖然不是仙家飛劍,卻也是白猿親手所煉,十分鋒利,便是白猿自己也不想用肉身硬碰,見狀收勢換招,改了個方位踢出,但卻隻是擦上路寧後背舊道袍,未曾真個踢中路寧。
“看不出這個小子應對倒快!”白猿微微驚訝,卻也不以為意,更不肯用全力一下殺死路寧,依舊不緊不慢的一腳一腳往路寧後心踢去,竟似是要生生把他踢死。
虧著路寧逃跑之時花樣百出,方才躲開了大部分攻勢,一路逃來,隻挨了兩三腳重的,傷勢又加劇了些,卻不曾有性命之憂。
就這般一追一逃,不多時便自穿過了石洞,逃到了洞外。
雖然重見天日,路寧卻也知今日自家隻怕是要命歸於此了,他怎肯就此認命?堅持逃出洞來,就是要借著外麵較為寬敞的空間與白猿作殊死一搏。
因此才一到了洞外,路寧便大喝一聲,猛然間轉過身來,衝著疾衝而來的白猿當頭便是一劍。
這一劍在白猿劍訣中有個名目,叫做乾坤倒轉,本就是死裏求生的絕招,路寧這一下又是將全身匯存的元氣都調用起來,故此也真是威力不凡,連白猿看了這當頭一劍,都不禁在心中暗誇一聲,隻是到底功力天差地別,身形略一轉動便將這一劍躲了過去。
雖然路寧在這一招上著實用了心思,劍鋒之後還暗藏了一記,但他到底才剛剛修煉三四個月,其中一個月還在養傷,比劍鬥法的經驗全都沒有,因此招式變化與暗藏的殺手都生澀無比,如何能瞞得過白猿去?
那白猿才躲過劍光,就猜出路寧後麵必有暗手,連看也未看就往旁一縱,非但叫路寧好不容易凝聚的一記落在了空處,而且連讓他續上後招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掄起左臂力劈華山向下砸去,風聲十分猛惡,顯然蘊含著無窮真力。
這一下別說挨實了,便是稍稍擦上,也足以將路寧五髒六腑統統震得粉碎。
可憐路寧自家琢摩的救命三板斧還沒掄完就叫人都破了,掌中劍沒奈何隻得左遮右擋,卻哪裏還能威脅到白猿半分?眼看著猿臂即將砸下、路寧就要一命嗚呼,便在此時,就聽得半空中一聲喝道:“孽畜爾敢!”
喝聲方起,便有一道劍光如龍,蜿蜒而下,來勢遠比聲音還快,瞬時間就劈到了白猿的頂門。
這一劍正是雲雁子真人所發,他乃是修道第九重境界之上,成就了元神的地仙輩,功力便是一萬個白猿也比不上,劍光一發這頭猿精就知道厲害,當下隻唬得心神俱喪,甚至連反應都來不及,就待要閉目束手受死。
就在白猿即將授首之際,忽然間卻又有一朵白雲自天空悠悠飄下。
本來雲之一物,既無實際形體,又隻會緩緩飄動,偏生這一朵白雲不同,明明看去與普通白雲一模一樣,速度卻比雲雁子那迅疾絕倫的劍光還要快上許多,居然後發先至,搶在劍光之前憑空將白猿裹了去。
然後又有一道雲氣起於半空之中,轉瞬間就已經飛出天際,速度奇絕,隔著這麽遠的距離連人的眼光都追不上,著實恐怖之極。
路寧本來正在生死關頭,突然聽得怒斥響起,然後又見劍光白雲依次而下,攝了白猿飛走,反將他丟在一邊,緊接著又聽有人道了聲“咦!”,眼前一花,有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石洞之前。
這兩人一個長髯道袍,身後負劍,一個羽衣高冠,儀態不凡,全都有出塵之氣,顯然並非凡俗人可比,正是溫半江與雲雁子兩位真人。
他們倆其實半月之前便自將一爐陰陽易元丹煉成,用劍光將丹送去了清河龍君處,了結前番承諾之事,卻並未就此離開,還是在暗中關注路寧與白猿。
其實路寧走火入魔那日,兩位真人就已經發現白猿作孽,當初雲雁子真人便打算斬殺了此怪,卻被溫真人攔下,思量孽已經造下,一劍斬殺了白猿也於事無補,倒不如借此考驗一番路寧。
故而兩位真人待到路寧閑遊出來,方才暗中施法,把溪水中的詩箋牽引到路寧麵前,引得他發現了山腹中的諸女,直到路寧果然立心持身甚正,與白猿反目成仇,想方設法逃出生天,兩位真人不肯坐視,雲雁子便出手要斬了這頭淫猿,卻沒想到居然會慢了一步,被人從劍下生生救走了。
要知道雲雁子乃是劍修出身,雖然不是世間第一等的人物,雁蕩劍派也是異派之一,但其人劍法卻絕非等閑可比,能自其劍下救人,還如此輕而易舉,修為法力之高可以想見,故此連雲雁子真人自己也忍不住驚咦了一聲,抬頭望天際雲氣看去,默運元神窺探,這才勉強瞧出端倪,點了點頭道:“原來是祁連山中的那一位,果然不愧遁法天下第一之說,吾不及也!”
溫半江真人也讚道:“此君法力道行一日千裏,遠在你我之上,若有機會,倒想要向這位請教請教一顆光明大丹直指天仙的道法到底有何懸殊……隻不知他救這白猿到底何意,難不成隻是湊巧遇上?”
“早聽說其人最喜提攜妖族後輩,或許真就是湊巧遇上了……算了,也是這頭白猿命不該絕,才有許多波瀾,此事暫不去說他,那邊廂的娃娃,如今你得了性命,還不快點運功療傷,難不成還要我們兩個老的動手救你不成!”
雲雁子真人這句話說的卻是路寧了,他剛才接連中了白猿好幾下重手,內腑受創著實不淺,隻不過驟經大變,此時已是呆了,直到雲雁子衝其喝了一聲,說了幾句話,路寧方才回過神來,驟然間記起溫半江真人聲音,正是當初在清河小鏡湖龍宮之內所聽道門高人的聲音,當下哪裏還肯療什麽傷,連忙翻身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道:“小子路寧,謝過兩位真人救命之恩,謝過半江真人龍宮援手之德!”
雲雁子嗬嗬一笑,溫半江卻道:“溫某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沒什麽可謝的,倒是你這書生,著實膽大包天,前番攪擾了龍宮重地不說,如今又與妖猿攪合在一起,難道真不怕死麽!”
路寧見真人動問,連道不敢,急忙將與白猿相識前後,包括修煉中的諸般事情都一一向真人稟明,竟是不敢有半點隱瞞。
其實這些事兒溫半江大半都看在眼裏,因此倒沒說什麽,隻是聽路寧提起白猿與其同參金玉散注之事時麵色甚是凝重,讓路寧再把與金玉散注有關事項統統再說一遍,不可有半點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