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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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激他做什麽呢?兵是他征的,徭役是他發的,稅也是他收的。
    他的苦有不少來自於他。
    嬴政頓了頓,抓了一把塞進嘴裏,很清甜的麥香。
    於是對老農笑道:“的確好吃,願老丈今年豐收。”
    老農想給嬴政將手裏的都帶走,卻找不到合適的容器,結結巴巴說不出話,看嬴政一撥馬頭,終於壓不住哽咽,大聲道:“王上!您…您一定好人好報!長命百歲!”
    這算什麽祝福,然而嬴政還是心中緊了緊,轉頭對剛才多嘴的侍衛道:“去幫老丈把地澆了,什麽時候收完麥子了再回來。”
    侍衛臉色一苦,老實應了。
    壞了,剛才好像多嘴了。
    好在他也很快調整了心態,那發配做農活兒雖然不好聽,但也得複命不是?一來一回也能在王上這裏留下點印記,好歹能知道自己這號人物,不吃虧。
    蒙恬看著他掉頭回去,也覺得好笑,駕馬跟上隊伍,倒的確將他記下了。
    嬴政等人回到鹹陽城時已經到了晚食的時候,幹脆就將人都留在了宮中一同吃,吃的是烤羊羔,這東西就吃個現烤現吃,眾人便圍坐在烤架附近,韓非和李斯,蒙恬還喝起了酒,嬴政沒摻合,跟著殷靈毓喝蜜水。
    將到傍晚,微風徐徐,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很是愜意。
    嬴政這一天來下有些累了,姿態隨意,眼底帶著愣怔,看著炭火發呆,時不時抿兩口蜜水,火光給他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看起來比平日要軟化不少。
    “在想什麽?”殷靈毓將一片烤到正好的肉削下來放進他的盤子裏。
    嬴政低聲道:“在想你的民家。”
    他和殷靈毓算得上知根知底,哪能猜不到,什麽春秋時便隱世而居的民家,是殷靈毓的民家才對。
    這一開口,嬴政便也不再隻一個人想著,而是將心事說了出來。
    “我從前讀《尚書》,見"民惟邦本"四字總覺空泛,人多了糧食養不起,人少了征兵征不足,黔首的確重要可也沒那麽重要。”
    “六國貴族視民如草芥,秦就當真不是了嗎?”
    晚風吹起他與殷靈毓的碎發,吹過烤架上的羔羊,吹動彌漫著的淡淡酒香。
    “可是……”嬴政轉頭看向殷靈毓:“可是,隻是稍微放寬了一些律法,增添了一點待遇,他們又何至於此呢?”
    “你說民家以民為本,原來是這樣的民嗎?”
    蒙恬側耳在聽,聞言回想起白日裏那個老農的神情,他亦毫不懷疑,若是王上有什麽危險,恐怕他會舍了命去擋,若官府發了什麽政令,他亦會毫無怨言的去配合。
    這樣的黔首,若布滿整個秦國,那會如何?
    殷玨所說民家,他們隻覺強國有益,故而配合非常,今日所見所聽,才真切意識到富民撫民,扔出去那麽多錢糧,究竟用在了何處。
    是切實落在秦人身上。
    韓非垂眸,將酒一飲而盡。
    “王上,玨兄,非,狹隘了。”
    他從前和李斯,殷玨改法時,和殷玨不止吵過一架,也虧得殷玨有那個耐心和氣度,和他幹脆互相傳書,也免了他口齒不夠伶俐的煩憂。
    殷玨對黔首,總是優容。
    像是於道路上丟棄垃圾,私下談論儒家詩書,偷摘桑葉或糧食,都犯法,知情不報也犯法。
    韓非本來沒打算改過這些細枝末節。
    結果大多被殷靈毓給刪了。
    韓非和李斯都覺得,這些是保障稅收,維護社會穩定的,何必減免到不殺人,不盜竊,不私鬥,就不大幹涉百姓的地步呢?
    當時他說什麽?
    是了,堵不如疏,治水如此,何況治國?
    秦國現在肉眼可見的越過越好,韓非是看得見的。
    殷靈毓隻笑了笑。
    秦國這輛戰車,需要將全國上下都變成精密的機器來運轉。
    可人不是機器,不是數據,他們過的苦,就需要休養生息。
    嬴政雖然有所感觸,但絕不沉湎,伸手拿起筷子開始吃肉,回道:“非卿何需自謙,秦法功成在諸位,缺一不可。”
    “正是如此。”李斯已經也給他片了幾片羊肉下來,舉起酒杯一敬:“師弟,蒙將軍,佳禾遍地,國力日豐,何其幸也,自當醉而聘懷。”
    韓非與蒙恬便一同舉杯,嬴政和殷靈毓在一邊也舉起杯子,湊了個熱鬧。
    月漸上中天,風停風又起。
    眾人酒足飯飽,各自歸家。
    這個秋天過的很快,秦國人忙著收麥,忙著去給官府做工賺錢糧,忙著買蜂窩煤,忙著為越冬做準備。
    今年糧食增產,稅收足斤足兩,可留在家裏的糧也不少,添點兒這添點兒那,商業雖然不算支持,卻也放開了一些,加上大量外來人口的湧入,做工的同時自然也會消費。
    商人收獲頗豐,於是商稅又給秦國賺了一筆。
    嬴政算到最後,停頓住了筆。
    粗粗一估計,三年下來,各位先祖總也填不滿的糧倉估計得擴建了,而且還是在可以不必再用巴清夫人與母親的支持的情況下。
    到那時候往外打,正好可以喂飽新接收的人口與城池,吃了秦糧,就老老實實當他們秦人吧。
    畢竟已經證實了,誰能喂飽百姓,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百姓就愛戴誰。
    六國的貴族算什麽,沒用的廢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詩書禮儀尚算看得過去,帶兵治國不說一竅不通,也沒幾個真才實學之輩,真要說來,除了其中天賦異稟如韓非,項燕,李牧之輩,剩下的人甚至沒有土地與百姓有用。
    有用的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才需要費心思。
    呂不韋見嬴政半晌不語,以為自己算錯了,伸頭探腦覷著眼睛去看。
    沒錯吧?他複核了兩遍呢!
    嬴政不解的看他一眼。
    幹啥呢?跟做賊似的?
    “將這些拿下去封存好。”嬴政將那一摞紙遞回去。
    比起從前的竹簡,成筐成筐的抬,現在薄薄的紙用起來當真是輕鬆寫意,舒適而難以舍棄。
    呂不韋放下心應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