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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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靈毓也知道那不是恨。
    但她最終還是沒走成。
    今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特別早,她就一直沒丟開手,跟著忙於賑災,就變成了總是“再過幾天”。
    又因為和殷願重新說過不必再去購買壽命,所以還是沒能瞞著所有人去“雲遊四方”。
    就記得上一刻還在試圖說服韓非抓童工張良的壯丁,然後再睜開眼睛就已經躺在了榻上,麵前是夏無且那張大臉,瞪著她。
    “有病為什麽不治?為什麽不吃藥?殷相您幾欲得道成仙乎?”
    夏無且怒氣拉滿了,一個人將殷靈毓罵的狗血淋頭,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救命!她隻知道他敢提藥囊擊荊軻,不知道他居然還這麽能說!
    最後還是嬴政在後麵把人給拉開了。
    “去配藥。”
    殷靈毓臉色一苦,但夏無且視而不見,仰著腦袋摸著胡子,念念有詞的走了,隻能聽到什麽“黃連”啊,什麽“夏枯草”啊,什麽“梔子”啊。
    什麽藥材苦說什麽,看來是真給夏無且氣著了。
    “……醒了?”
    嬴政還是說不出狠話,況且她為什麽要走也有了答案。
    殷靈毓也就若無其事道:“我睡了多久?”
    “大半天了。”張良眸光多少帶點幽怨。
    誰懂啊!被韓非叔父跑到自己家裏扯著就跑過來幹活兒了!他現在單方麵宣布直到今晚都不搭理叔父!
    韓非當時看著殷靈毓倒下就慌了,磕磕巴巴叫宮人去叫了陛下和禦醫,又怕是因為自己沒答應讓張良來幫忙才把殷靈毓氣暈的,三步並作兩步,拉著張良就過來做事了,張良現在手上還拿著屬於殷靈毓的折子呢!
    韓非移開視線,耳根子都紅了,李斯瞥見,好笑又心疼。
    殷靈毓也真是的,生病了卻說去雲遊,想留給他們的結尾真是足夠溫柔。
    可就是因為溫柔而放不下百姓,所以現在瞞不成了。
    誰也沒提過殷靈毓的病,就看著殷靈毓把藥喝完,蹙眉灌水,張良把自己的梅子蜜餞遞過去。
    殷靈毓抬起手喝藥的時候才發現發帶被係回了手腕上,像是想把她的性命拴住留下,留在身體裏。
    她幹脆也就被留在了偏殿裏,張良的良心還是比較多,所以還做不到甩手走人,隻能留下幫她分擔政務。
    殷靈毓還沒到下不了床的地步,但他們跟看易碎的瓷器似的,她也無法。
    說到瓷器,殷靈毓就問一邊的李斯:“上次那處高嶺土是不是快用完了?”
    嬴政敲了敲剛搬過來的桌子。
    李斯把話咽回去,盯著紙和紙上的字:“咳,那個,你不必費心勞神,專心休息。”
    殷靈毓有點哭笑不得,隻好拿起一邊韓非放過來的閑書看。
    晚上吃的是餛飩。
    然後又喝了藥,這次的藥味道正常了許多,看來夏無且還是手下留情了。
    但也還是無用的。
    日子就一天接一天的過。
    有時候李斯會想,是讓殷靈毓走了的好,還是現在這樣沒走成好,要麽告別後忐忑掛念杳無音訊,要麽看著人一天天蒼白消瘦下去。
    好像各有各的遺憾。
    於是歎口氣。
    殷靈毓不喜歡這樣等死,從來不喜歡。
    不過還是配合的過了一段時間這樣的日子。
    然後垂死病中驚坐起。
    “陛下!幫臣找個人!”
    這一次雖然沒有了關押六國的隱宮,但趙高又不會消失!
    確保他不能掌權!不然她不放心!
    嬴政聽完也沒問為什麽,叫人去查了。
    白天在一點點變長,但殷靈毓清新的時間在一點點變短。
    有天陽光很好,又是休沐,廚子過來給他們煮羊湯麵,他們這些人就在一起聊政務。
    “現在百姓的參軍熱情還是很高啊。”
    “還不是因為建功立業麽,你沒看項將軍他們賺了多少。”
    “也是,財帛動人心,從前商君也靠軍功製激勵百姓上陣殺敵。”
    “問題是現在沒有那麽多敵。”
    殷靈毓突然道:“有。”
    於是堅持著拿了張紙,開始畫世界地圖。
    月氏和烏孫的地盤都快全打下來了,但再往後還有塞伽羅裏人,門人,孔雀王朝,塞琉古帝國……
    殷靈毓用鉛筆,盡可能詳細的畫出一份世界地圖。
    嬴政最開始還想阻攔她,後來可能是意識到了什麽,放開了手。
    “願以此圖,獻給陛下。”殷靈毓將地圖雙手捧起,嬴政於是雙手接過,哪怕心中有些壓抑,依舊激動難以自抑。
    原來天下如此廣袤無垠,值得用一生去慢慢占領征服。
    嘖,那六國貴族沒用了。
    雖然也不是很指望他們發現新大陸來著。
    “靈毓,你……”
    “陛下。”
    嬴政停下話語。
    “不要吃丹藥。”
    “不會吃的。”
    “世界上沒有鬼神,沒有仙島,不能長生不老,更沒有長生不老藥。”
    “有的話會分你一半的。”
    “我府上的民家典籍就留給陛下了,那個非兄所贈的木匣,留給後世子孫無能為力之時再打開。”
    “好,我會保管好。”
    殷靈毓咳了幾聲,有些鐵鏽的氣味在喉嚨裏。
    嬴政突然問道:“靈毓,如果,我是說如果,給你回到過去的機會,你會後悔嗎?”
    “不會。”殷靈毓毫不猶豫。
    嬴政看看手上的又一張地圖,想起從前的很多很多張地圖,越想越氣,可又不知道該跟誰生氣,最後道:“寡人倒是後悔沒看著你讓你少做點事。”
    他至今以為殷靈毓是累病的。
    殷靈毓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於是隻好笑了笑,畢竟如果說是因為測繪礦產資源才生的病,對於嬴政他們來說,好像也沒比累病好到哪裏去。
    因為天氣回暖,這天半夜屋簷上融化的雪水開始落下來,一滴滴像是下雨,動聽而催人好夢,一覺到天明。
    殷靈毓走的悄無聲息。
    好像沒了誰都不會怎麽樣,朝廷依舊在運轉,大秦依舊在蓄積,養民,練精兵,向更遠的地方征戰。
    驪山腳下,有座墓碑,埋著個珍貴的墨玉形狀的玄鳥墜子。
    這個王朝的主人腕上的卻是個桃核的玄鳥墜子。
    但都一樣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