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這天地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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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姬篇】
趙姬死的時候,嬴政在她身邊。
“政兒。”
“我在呢,阿母。”
趙姬笑笑:“我現在…肯定難看死了。”
嬴政想說不難看,但趙姬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總是這樣出人意料,就連遺言都是,既不囑咐要不要與父王合葬,也不在乎身後名會如何,嬴政想,直到扶蘇握住他的手,低聲道:“父皇節哀。”
嬴政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趙姬,他的母親,柔弱不能自理,天真幾近無知,就連死前都在想著現在的自己是不是不好看了。
說難聽一些,她愚笨,淺薄,輕浮,虛榮,像隻蝴蝶,隻知道美麗而驕傲的飛來飛去,不知道築巢,不考慮風雨,得過且過,脆弱無用。
可是雨真的打下來的時候,蝶翅那樣輕薄的東西,雖然根本遮不住太多風雨,卻真切的蓋在過他的頭上。
嬴政閉了閉眼,隨後反握住扶蘇的手,扶蘇於是順勢扶著他向外走去。
“走吧,叫人來給太後更衣。”
扶蘇看出他的疲憊,於是將該做的事情代他一件件吩咐下去。
扶蘇和趙姬的感情不深,沒有什麽隔輩親,趙姬不會愛孩子,也不會養孩子,她自由到讓人覺得不負責,但她有什麽東西的時候偏偏又會給嬴政很多。
嬴政最後將趙姬與嬴子楚合葬。
她也許不愛嬴子楚,但她是自己的母親,是大秦的王後,哪怕她不擅政事,可她前前後後這麽多年給朝堂的財產貢獻不弱於一位官員,她也在嬴政的幫扶下進行了許多夫人外交,幫嬴政達成過一些目的。
趙姬也許沒說過,但嬴政知道,趙姬會愛他,選擇他,保護他。
那就足夠了。
那該是她的位置就是她的。
嬴政沒哭。
他已經能坦然接受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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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篇】
呂不韋是我投靠的主君,但隻是曾經,因為他很快將我舉薦給了秦王。
彼時王上尚且年少,但身姿氣度依舊令人心折。
我一直在尋求的治國理念,尋求的真正君主,就該是這樣的。
所以我留下了。
往後很多年我都慶幸這個抉擇。
王上十六那年,殷靈毓入秦,而我記憶猶新,我害怕自己被取代,害怕自己的心血和努力付諸東流。
所以最開始,我對還是殷玨的殷靈毓警惕而抱有競爭心態。
所謂民家,其實最開始我不讚成,六國也不采納,所以,我對王上毫不猶豫的信任她是抱有嫉妒的。
但她完全不在乎,坦蕩,溫和,且能理解我的很多思想,她雖秉承民為本,卻不否認他家之長,言辭總是懇切又帶著力量。
麵對她拿出的秦紙,輿圖,我的那點微妙的嫉妒也偃旗息鼓。
她的確很值得。
所以我雖然還是總想和她比一比,卻也會配合她與王上,一同構築一個強盛的,統一的王朝和未來。
後來我們重新商定秦國的律法,她和師弟有時候會吵起來,然後兩個人也不說話,把筆在那秦紙上寫的飛快,看的我好笑不已。
那是段十分快樂的時光。
其實她應該不太喜歡打仗,她總是追求最小的傷亡,最小的代價,其實這是有些可笑的,但她真的做到了,比如會為戰俘找好出路,會為平民謀取安定生息。
雖憫世卻不迂腐。
如果我也隻是平民百姓,我想我亦會如她所言,愛國護國。
但我不是,我才不甘於當一個無足輕重的,渾渾噩噩的小官。
我並未掩飾過我對地位和權力的渴望,它們與我的理想理念一起構築了我李斯。
所幸我遇到了王上,能理解我,認同我,滿足我的野心勃勃,與我一起開疆拓土,一點點描繪一個大秦的宏圖。
然後也遇到了殷靈毓,在我諸多的構成中又增添了一些屬於民家的色彩與光輝。
李斯從哪裏來?
李斯亦從民中來。
殷靈毓走之後,王上默然許久。
其實誰都一樣吧,師弟,老師,還有其他人,誰不遺憾。
我麽……我願意在此落筆,其實亦已說明了許多東西。
但事實不會因為人的意誌而轉移,月有盈虧,天有四時,此乃常理。
隻是……
人生多憾,逝水恒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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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篇】
“項羽!”
“叫你家大人來!”
我被氣的捂住胸口大喘氣。
這死小子!學啥啥不會,打架第一名,吃飯吃得多,睡覺睡的歡,就是不讀書!
教了他半年感覺折壽都能折掉另外半年了。
大秦學宮作為我養老的地方,哪裏都好,就是有些學生十分叫人頭疼。
項羽就是一個。
又倔又傲氣,入學時就開始爭著當老大,要不是張良,劉邦,陳平,韓信等人聯手擺了他好幾道,都不知道他還要禍害多少不擅武藝的其他學生。
劉邦也是一個。
他的歲數,混在張良等人中其實多少有些偏大了,而且也不太會讀書,遊手好閑,招雞逗狗的,賤兮兮,欠嗖嗖,但他就是有這個誰都討厭不起來的本事。
陛下最開始也是被他氣到過的,後來幹脆無視他的犯賤,畢竟他也的確是算有本事的人才。
對於這樣的人,陛下容忍度向來還不錯,所以才送進學宮補課來了。
跟他一起來的蕭何,雖然不必再讀書,然而和張良,陳平倒是關係很好,所以有時也會前來探望。
我還是比較喜歡張良陳平這樣的學生,省心省力,不氣人,還好教。
女孩子們倒是省心很多,有個很優秀的姑娘叫呂雉,聽說她在爭取說動她家中的姐妹也都來學宮。
陳平好像還在給她打工,畢竟他是哥嫂養的,他還未入朝,卻不想一直吃白飯,而呂雉出身富貴,家中不缺錢財,隻是大人比較迷信相麵,呂雉勸不動,幹脆雇人一直念叨他。
算了,天天被氣也不是個辦法,幹脆就寫出來吧,背後把他們這些臭小子臭丫頭全部蛐蛐一頓,發泄出去,心情自然就舒暢了。
叫什麽呢……就叫雜談隨記好了。
於是我提起筆。
留下屬於這個新舊交替時代的許多細小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