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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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在如今張居正還活著的時候,朝廷向地方支援的賑災物資,如約而至。
    加了石膏的方子勉強控製住了一些重症之人的病情,吊住了命,隻是藥力太猛,恢複效果就比後來用藥的人慢了許多。
    因為嘉靖年間的幾場瘟疫,如今的百姓在態度上還是配合的,因為他們知曉或親曆過那些不配合的後果。
    這也是為何當地知州還算能穩妥規劃統籌防疫的原因。
    殷靈毓因為年紀小,郎中們除了商討藥方,不肯給她太多擔子,但她的醫術又實在是好,因此最終由殷靈毓來負責一些他們處理不好的病人。
    變相其實也算把她當半個師傅了,畢竟一般都是喊師傅給徒弟兜底才對。
    殷靈毓便當著流動大夫,主要負責孩子們的藥方,不同的歲數不同的體重都得稍作調整,她又本身就和他們差不多大,更能安撫住那些孩子們。
    有時郎中們忙不過來,或者遇到困難,自己應對不了,便去尋她。
    最棘手的病例是個孕婦,高燒導致早產,孩子胎位不正,一直出不來,孕婦又沒了力氣,好不容易找來一個疫區裏症狀較輕,還能動的接生婆,接生婆說她也隻能調整胎位,可孕婦沒力氣,還是生不出來,丈夫在草棚外邊哭邊磕頭,磕得滿臉是血。
    這孕婦正是趙郎中負責,趙郎中也不好下手開藥,畢竟大人本就還在病中,身體虛弱,稍一不慎,便是母子俱亡,或者隻能保住一個。
    可若能爭取一下,還是沒辦法眼睜睜放棄的,於是趙郎中最終懷揣著最後一絲僥幸,叫來了殷靈毓。
    殷靈毓一邊把脈一邊問了情況,隨後當機立斷。
    “取一把匕首來吧。”
    趙郎中聞言臉色驟變:“匕首?你是說...剖腹取子?”
    殷靈毓起身:“產婦高熱無力,胎位剛調正但宮縮已停,再拖下去,孩子會悶死,大人也會很危險。”
    趙郎中一把拽住殷靈毓,聲音不由自主提高:“胡鬧!剖腹取子古來有之,可活下來的產婦百中無一!你這是要殺人!”
    “不剖必死,剖了還有一線生機。”
    外頭丈夫聽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保我媳婦!保大人啊!”
    殷靈毓看向那痛苦的,蓋著被子,好方便外男入內診治的產婦,神色認真。
    “我會盡我所有能力,讓你和你的孩子活下來。”
    “但選擇的權力依舊是你的。”
    “你如果更想自己活下去,你也有權力不生了。”
    “我會給你開藥。”
    產婦額頭上全是冷汗,手指攥得發白,最終重重搖了搖腦袋,因高熱而起皮的唇色很是蒼白,嘴唇哆嗦著:“剖……剖吧……讓孩子活……”
    趙郎中想到殷靈毓的種種表現,最終一跺腳:“罷了!罷了!老夫再跟你賭一回!老敖!老敖!去把你那點寶貝麻沸散拿出來!”
    “燒開水,煮幹淨布,拿烈酒,我去粗蒸餾一下。”殷靈毓直起身,年紀雖小,卻將場麵不容置疑的掌控。
    敖郎中趕來,雖然拿出了麻沸散,依舊跳著腳為這事擔憂:“這不合醫理!”
    “但是總比大人孩子都沒了的好。”趙郎中替殷靈毓辯解道。
    “那也太危險了。”敖郎中一邊幫忙指揮著藥童,按照殷靈毓的要求收拾屋子,一邊數落:“你就是心太軟和了你,你跟小殷被賴上怎麽辦?啊?還有名聲呢?失敗了你不得被罵草宦人命?家裏人那麽在乎一個沒出生的小崽子也就算了,你跟著不忍心什麽。”
    趙郎中歎氣,抬頭看看陰沉的天色,和敖郎中都新換了罩衣和麵巾。
    “到底也是一家子盼了多久的孩子,怎麽說也是條命。”
    “正是,師,藥王也說過‘人命至重,有貴千金’。”殷靈毓抱著剛用陶罐瓦片草草蒸餾出來的一些酒精趕回來,也是直接換麵巾和衣服。
    醫女本就要少一些,時間上也來不及去找,草棚外的丈夫既然想要孩子妻子平安無事,這種關頭,也不可能阻攔大夫去輔助生產。
    即便如此,殷靈毓依舊叫來一個病情好了許多,總是跟著她的小姑娘,去那男人麵前強調了一遍,他的妻子情況危急,隻有將肚子切開取出孩子,才能保證大人孩子的平安,若他要計較清白貞潔,現在就離遠點。
    男人抹了把臉,舉起手對天發誓,絕不會因今日生產之事與妻子為難,又緊張的追問肚子都切開了大人是不是真的能活。
    小姑娘六七歲,戴著麵巾,露出一雙笑眯眯的眼睛,小大人一樣隔著柵欄拍拍男人的胳膊。
    “這位伯伯,你別怕,小毓兒姐姐可厲害可厲害啦!我喝了藥就不燒了,娘在外麵都急哭了呢!娘說過幾日我能出去了就接我回家給我買糕吃!嬸嬸也一定能沒事的!”
    草棚內,殷靈毓別無他法,不然她真的會夠不到,於是跪在床邊以一個別扭的姿勢主刀。
    產婦在接生婆的幫助下穿好了衣服,隻露著肚皮,喝了麻沸散,沉沉睡去,殷靈毓抓緊時間帶著兩位郎中洗手消毒,給創麵消毒,進行手術,趙郎中和敖郎中則盡他們所能幫忙。
    一層層劃開皮膚肌理,最終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被拽出來,青紫的小臉皺成一團,接生婆雖然已經震驚到目瞪口呆,但還是熟練的從殷靈毓手裏抱過去,小心的倒提著拍了兩下腳心。
    嬰兒咳嗆兩聲,隨後發出微弱卻氣息穩定的啼哭。
    趙郎中長舒口氣:“現在就看孩兒他娘能不能活了……”
    敖郎中給殷靈毓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她已經在抖,可針線自己卻也真是上不了手,於是轉向接生婆:“大娘,您看您搭把手?”
    “我試試。”接生婆咬牙道。
    實在是麵前小娃子滿頭大汗的都直哆嗦了,眼瞅著已經脫力了,她看這倆男大夫也指望不上,她不上誰上?
    用那酒精裏外裏洗幹淨手,王婆子忽悠自己,這是豬肉,這是豬肉,一閉眼,從殷靈毓手裏接過針線,學著殷靈毓那樣子一個結一個結的縫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