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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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客套兩句,場麵又稍冷下來,李玉娥在沉默的尷尬中,最終選擇單刀直入。
    “殷姑娘,你既言及海外藩國日漸壯大,又揭穿鴉片此物包藏禍心,不知可否細說?”
    殷靈毓頷首娓娓道來:“太後娘娘,如今佛朗機人於海外島上落腳,占據一方,看似租借土地,隻是於茫茫海洋中抓住一塊兒陸地活命,實則為‘殖民’,占地圈民而掠利………”
    “………海外諸多土地,資源,雖有不毛之地,亦有品類豐富而遍地黃金之處。我大明雖為上國,不欲如此行事,但諸多機遇,亦不可全番拱手讓人,若叫他們貪得金銀無數,壯了刀兵,焉知是否會有一日,大明亦成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李玉娥聽得毛骨悚然,愣愣坐著,話語輕的近乎呢喃。
    “殷姑娘,你的意思是……這些蠻夷之國耗費力氣造船隻四處奔波,並非敬仰我大明前來朝貢,而是在……”
    “分食天下。”馮保侍立在一旁,補充了李玉娥未能說出口的話語。
    畢竟他和張先生已經是第二次聽了,還有那麽些天的緩衝,相對來說,品得出許多東西。
    至於真實性……他們並不傻,海外的情況,他們不是完全一無所知,而且,那兩個死囚已經驗證過了,殷靈毓的話,是對的。
    “也可以這麽說。”殷靈毓想了想,道:“現在海外的形式呢,就是一家子分家,但不講長幼,隻看誰拳頭更大,誰拿的就多。”
    李玉娥已經沒了剛才的尷尬別扭,甚至帶著慶幸,指尖發涼。
    幸好,幸好這殷靈毓她動不了。
    她被槍指一下也算不了什麽了,可若是她沒得到這些信息,就因為她的過錯,讓祖宗江山因此被那些蠻夷攻占割據了,她死也不瞑目!
    “……我朝海禁百年,竟不知海外已翻天覆地。”
    “不是不知,是不願知,市舶司年複一年上報"番船漸稀",實則都轉去了走私碼頭。”張居正輕歎道:“那倭寇,其中內幕……太後您也是知曉的。”
    “戚將軍尚在廣東府時,查獲不少私販絲綢的商船,卻屢禁不止,且多與倭寇勾結,近年來倭人漸少,到頭來,竟是自家打起自家人來了。”李玉娥提起來麵帶怒色。
    “禁海禁的是他們的財路,白銀從地縫裏往外冒,朝廷卻非要把地縫堵上,他們自然不甘心……”
    “咳咳!”張居正咳了兩下,提醒殷靈毓不要說的太過,殷靈毓於是淡然攤手:“不好意思,實在是恨鐵不成鋼。”
    李玉娥擺擺手示意無妨:“所以殷姑娘的意思是......”
    “開海。”
    “設海關,收商稅,建水師,三條缺一不可。”
    李玉娥眉頭緊鎖,勉強的努力消化著方才那大量的信息,分析著其中利弊。
    馮保低聲道:“朝中清流必以"背棄祖製"攻訐。”
    “他們隻是舍不得走私商船給他們賺的錢,可惜,他們還是不懂得什麽叫真正的海盜。”殷靈毓嗤笑一聲。
    “什麽海盜?”馮保好奇道。
    “老老實實做什麽生意啊,搶啊,殖民啊,拿來了就是我的,地是,人也是,殺了賣了,被發現了最多緬懷一下,搞個紀念節日就好了啊。”
    “還有那些畏手畏腳裝倭人,搶商船的,恐怕還以為自己賺翻了呢,殊不知自己刀口舔血不如安安全全綁一船手無寸鐵的番人,再拉去缺人做苦力的地方賣,其中利潤高的能養活一個藩國。”
    “這,就是一部分的殖民。”
    殿內寂然無聲。
    “馮大伴,去拿海圖來。”
    半晌,李玉娥低聲道。
    馮保領命匆匆而去,不一會兒便帶著幾個小太監,費力的將大卷海圖抱了過來,展開鋪在桌上。
    殷靈毓走上前,手指點在海圖上,開始講述各個海外國家的位置,勢力範圍以及貿易路線。
    “太後娘娘,您看這裏,是佛朗機人的主要據點,他們控製著多條重要的貿易航線,把持著絕大多數的香料交易,賺的盆滿缽滿。”
    “而這裏,是荷蘭人的勢力範圍,他們的商船隊亦十分龐大……”
    李玉娥仔細看著,眉頭皺得更緊。
    “若依你所言,開海建水師,我大明未必不能與其爭鋒,可你可知,這需多少銀兩?一時半會兒,朝廷恐怕都拿不出。”
    “問題從來不是沒錢,是錢不肯往該去的地方流。”殷靈毓道:“隻是一時周轉不開的話,隻需看您的刀是否夠快。”
    “哀家沒有刀。”李玉娥瞥她一眼,還是忍不住蹙眉。
    不是她還帶偏見,是她震懾起人來根本不遮掩異常之處,結果就是,李玉娥很難不覺得她……
    真是感覺不太像人。
    殷靈毓麵帶微笑,指向海圖上一處小島:“一座已知方位的銀山,和一座金山,皆十萬萬噸不止,您看……”
    李玉娥立馬輕咳一聲:“哀家想想。”
    嗯,藩王動不行,至少她這個太後算是外人,不行。
    高拱……高拱家那邊再看看,還有嚴嵩家,徐階家,總有幾個餘黨或者親屬還有錢吧?
    還有考成法不合格的那些布政使鹽運使,實在不行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大地主或者寺廟……
    李玉娥若有所思的盤算起來,殷靈毓則是被默認再次由張居正帶走。
    雖然因這一次談話,李玉娥對殷靈毓的觀感轉變了許多,但有些事無法敞開了去談,尤其是在知道在她麵前自己並不很安全的時候。
    因此張居正就成了那個負責溝通的人。
    張居正近來的壓力也是不小,畢竟自從前幾日,陛下被“急病”,太後重新坐到簾子後麵開始,忌憚於太後偏袒他,有些人的攻擊就更急切了起來,導致他一盆炭能比別人多用好些時間,畢竟能往裏添了取暖的折子幾乎扔不完。
    “靈毓,太後欲請你為國師,你意下如何?”
    張居正並沒有按照李玉娥的意思去試探殷靈毓,而是直接問了出來,同時自己也觀察著殷靈毓,等待著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