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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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內,殷靈毓斷斷續續將她所知的勢力全部拜訪了一遍。
在大雪封山的季節裏,有糧就是硬通貨,何況殷靈毓能給出的不僅僅是糧草。
除了有些刺頭不是很想屈居在殷靈毓之下,然後被殷靈毓全方位碾壓一遍,才能變得老實起來之外,一切都還算順利,殷靈毓也靠著大手筆砸出了一支隊伍來。
但仍舊隻能算是散兵遊勇而已。
殷靈毓要的不是這樣的隊伍,她需要一支所向披靡,推翻腐朽的清廷的隊伍,但又並不是白蓮教那樣的宗教信仰和推崇光複前朝的產物。
她需要有足夠的覺悟和思想的同伴,來和她一起向新世界前進。
所以,又半個月後,眾勢力陸陸續續搬遷,聚集到一起,在地方最大,因此成為臨時聚居地的虎威寨裏,殷靈毓再次舉辦篝火晚會。
當然,鑒於環境條件,是室內版。
也多虧了虎威寨寨主當時腦子抽了,修了個賊大的所謂聚義廳,才能坐得下這麽多人,還不能圍著圈坐,而是得一排排的擠在一起坐,偶爾在人中間插一個火盆進去。
這段時間以來,殷靈毓常常通過“神秘渠道”,購買大量的精米白麵,細鹽白糖,一個比一個稀罕,將殷家寨的人喂的滿麵紅光,還給殷家寨的人配備了弩箭,火銃,甚至望遠鏡。
其他寨子雖然也能拿到糧食,但總歸沒有真正加入,也就還沒有拿取武器的資格,不說別的,單說一個望遠鏡就讓他們羨慕的沒邊兒了。
再加上殷家寨從前有郎中,治病救人,留下的恩惠遺澤不少,殷家寨的風評名聲也是極好,他們也都吃上了殷靈毓送去的好米好麵,自然是凝聚力越發的高了。
殷靈毓在最前方拍了拍手:“諸位,今日咱們聚在一起,成為了一家人,也不該說兩家話,是不是?”
眾人以為是要分什麽好東西,忙不迭附和道:“是!”
“對!”
“殷把頭大氣!”
殷靈毓高聲道:“既然如此,大家夥兒也該互相說說掏心窩子話,咱們今兒就好好嘮嘮嗑!當然!吃喝管夠啊!自己上這邊兒來拿!”
“我呢?在各位幫主裏也的確是最小的,想來大家也都認識我,也知道我家裏那些事兒。”
“我爺我奶是郎中跟獵戶,當年逃難進山,活人無數,說句不謙虛的話,寨子裏老一輩的叔伯嬸子,不少都是他們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命。”
“後來康熙封山,官參局拿人當牲口使,我爺我奶帶著大夥兒躲進深山,沒害過一條無辜的人命,就為了活。”
“再後來,我爹我娘接手寨子,跟朝鮮人換鹽,跟商隊換布,他倆領著人下山‘借’糧的時候,向來還給人留參留皮子抵賬。”
“我家上下何曾出過無惡不作的惡人?為何我們還是成了匪?”
“錯的到底是我家長輩,還是山下的世道?”
少女站在最前方,聲音不急不緩,清澈有力,烏黑的發拿木簪隨意挽起,稍顯瘦削,身手卻絕不可小覷。
這番話也讓屋中為之逐漸安靜下來。
是啊,殷家人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善人,哪怕他們中有一些刀口舔血,成天劫道的,也從不與殷家寨為難,就是因為敬佩,也因為要給自己留一條能去求醫,借糧的後路。
那為什麽殷家會和他們一樣,落在深山裏,建起殷家寨?
為什麽殷家人也是匪?
山外肆意屠殺他們的大老爺就是青天?
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憑什麽呢?
殷靈毓走下去,將地方讓出來。
第一個站起來的是黑龍幫的老獵戶周鐵山,他佝僂著背,聲音沙啞。
“我爹是打牲烏拉衙門的牲丁,給朝廷采珠,有一年冬天,冰窟窿塌了,人直接沉進鬆花江,連屍首都沒撈上來。”
“衙門說‘牲丁死了不補稅’,硬要我頂上去。”
“我娘跪著求,被當街抽了二十鞭子,沒熬過那年臘月……後來我殺了稅吏,逃進山裏,再沒有出去過了。”
“我怕被抓走砍了頭,所以我連給我爹娘掃墓都做不到。”
“可我爹,我娘,還有我,都不是畜生,我們也是人!”
周鐵山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我其實沒啥大誌向,我就想去給我爹娘上柱香,供兩個大白饅頭!告訴他們,孩兒給他們報了仇!”
“殷把頭和幫主說要反,那就反了他們那群真正的畜生!”
底下有人拍手,隨後紛紛叫好起來。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窩集部的老婦人尼瑪哈也站了起來,走到最前麵,起先還有些局促,聲音也就小了些。
“我們窩集部原本住在混同江邊,靠打魚活命。”
“康熙二十三年,朝廷說我們‘不納貂稅’,派兵燒了寨子,我男人護著孩子往林子裏跑,被箭射穿後背……我抱著小兒子躲進冰窟窿,活下來了,可他凍壞了肺,咳了十年血,死的時候才十六。”
“現在官參局年年要壯丁,我三個孫子,兩個被拉走,一個病死了,我家裏,就剩這把老骨頭了。”
“我八成殺不死幾個參爪子,但我一定要給我們一家子出一口氣,我會織布,會做飯,還會編筐,隻要我能幹的,我都會幹。”
“我們這些小部族,隻要還有一個人在,就不會被朝廷殺死!就會繼續反抗他們的暴虐無道!”
一個又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媳婦懷胎七個月時,官參局來征人參,交不出,他們就把她拖走頂稅……我去衙門告狀,反被打斷一條腿………”
“我男人是獵戶,前年打著一頭黑熊,本該夠全家過冬,可官兵說熊膽是‘禦貢’,連皮帶肉全搶走,還說他‘私藏貢品’,當場砍了頭……我抱著孩子逃進山,半道遇上狼群,要不是老把頭,我和我閨女早沒了……”
就連往常最彪壯的漢子也是越聽眼睛越酸,不住的抹眼淚,大家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