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眷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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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秀秀的哭聲裏,除了悲憤和控訴,開始帶上了無處宣泄的委屈和茫然。
她為什麽……不怪我?還說,是她不好?
她的錯?
怎麽會是她的錯?
她不是起義軍的首領嗎?
她怎麽會認錯?
戰秀秀想不明白,她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哭是沒有用的,是找不到人為她們撐腰的。
可她現在,好像……可以稍微哭得大聲一點了。
圍觀的人群寂靜無聲。
建立一套法律,和建立人們對法律的信仰同樣艱難。
寧古塔的經曆告訴他們,官官相護,有錢有勢就能顛倒黑白,他們這些罪人的命,比草還賤。
但他們看見如今的新政權裏,執劍者願意俯身傾聽最卑微者的聲音,並為之負責。
他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法”,“公道”這些東西,或許真的能站在他們這些苦命人這一邊。
“諸位放心。”殷靈毓拍了拍懷裏哭的直發抖的戰秀秀,揚聲道:“人命關天,不論發生在何時何地,不論涉及何人,我起義軍既管此地,便一管到底。”
“林指導員。”
林彬立刻應聲:“在!”
“即刻派人前往寧古塔,重啟調查,舊案卷宗,涉事官吏,街坊四鄰,逐一查問,不得有誤,凡有阻撓隱瞞者,以同罪論處。”
林彬揚聲道:“是!”
“戰秀秀。”殷靈毓轉向已經控製住情緒的戰秀秀:“你為妹複仇,其情可憫,但私刑殺人,觸犯律法,在真相查明前,需暫時收押,你可服氣?”
戰秀秀流著淚,重重點頭。
好。”殷靈毓頷首,再次看向眾人。
“律法之威,在於不縱不枉,它不隻為懲惡,更為護善,若劉守仁確係歹人,則戰秀秀之罪,依情酌減,若其中有冤,也必還所有人一個清白。”
“公道或許會遲,但在起義軍這裏,它絕不會缺席。”
“諸位今日皆為見證。請相信起義軍正在建立的規矩,也請給我們一點時間,去兌現這份公道。”
話音落下,無人喧嘩。
而啜泣聲漸起。
殷靈毓讓林彬派人去查證,特意叮囑要選嘴最嚴的女同誌。
因為這種人往往會在自己覺得最安全,最私密的地方,留下些見不得光的收藏不時回味。
這將會是在法律上證明戰秀秀無過錯的最有力的證據。
但這些證據不該有一絲一毫泄露的可能。
“重點查他的臥房,書房,以及其中暗格,還有他常去的地方。”
“還有,詢問他身邊從前的那些人,一定要單獨詢問,看看他是否對身邊的女童有超出正常範疇的特別關注,或者有沒有可能有類似的情況,有沒有人能提供一些關於說劉守仁異常行為的證明。”
林彬也氣的不輕,點頭應是,說是看管戰秀秀,等待結果,實則直接安排了單獨的小院子,讓她跟著自己和同誌們一起吃飯。
最後是萬謙親自帶著幾位女子一同去查案。
不僅從幾位從前的下人口中問出了劉守仁的確曾單獨將戰秀秀的妹妹留在書房很久,還從書房的暗格裏找到了兩條帶著血的帕子和兩幅畫。
一幅是戰秀秀的妹妹,一幅同樣稚氣甜美,經過打聽,是個進府沒多久就病死了的小孤女。
萬謙氣的回來之後差點兒沒開棺鞭屍。
證詞證人具備,證物則被放在漆木盒中,並未公開展示,且判決結束後,便交給戰秀秀親手燒掉。
茶館裏,幾個讀書人暢快交談。
“翻案!竟真的去寧古塔翻了案!”
“真凶得以揭露,冤屈得以昭雪,民心得以凝聚,證據證詞勘察,一樣不差!甚至顧及女子名節,未將汙穢證物公之於眾!”
周文淵越說越激動。
那日,戰家女當街戮仇,血濺五步,他混在人群中,聽得那女子的哭訴,心中亦不免惻隱,旋即卻又暗自哂笑,這世道,冤屈還少麽?寧古塔的黑獄,官場的傾軋,他周家便是被一紙誣告拖垮的。
他早看透了,哪有什麽青天老爺?不過是誰的拳頭大,誰的銀子多,誰便有理。
他甚至已暗自擬好了腹稿,若這新朝官府依舊如故,他便要作幾首辛辣的諷詩,藏於袖中,也算全了自個兒這點無用的書生骨氣。
可周文淵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那個年紀小小的女首領,竟當眾攬責,道了一聲“是我之錯”。
為官者,焉有向小民認錯之理?
可她不僅認錯,還去翻案,不僅查成,且處置得如此……
周文淵搜腸刮肚,竟覺滿腹聖賢書裏也難找到一個妥帖的詞來形容。
不張揚惡行以博眼球,卻以鐵證定了惡徒之罪,不因私憤而廢國法,亦不因國法而絕人情,且最終將那醃臢證物付之一炬,保全逝者與生者最後的尊嚴。
友人笑話他:“你不是說,女子當政,你不服,所以不肯隨我去投效?我都說了主公特別好,你還和我生氣,這下信了吧?”
周文淵想了想自己昔日的偏見,那些無用的堅持,不由也笑,隨後肅容拱手。
“罷,罷,罷!這身破袍子,這點舊學問,若真能用於鋪就起義軍此路之一礫,或許遠勝於替舊朝歌功頌德,粉飾太平。”
“還請賢兄為我引薦。”
友人起身拉他往外走:“客氣什麽,走走走,咱們主公可是再好不過的賢主!”
因著殷靈毓並未稱帝稱王,起義軍裏叫什麽的都有,把頭,首領,老大,這些讀書人最後一致開始叫起了主公。
消息傳到盛京將軍府,費揚古捏著密報,手指微微顫抖,臉色鐵青。
“瘋子!這個女反賊真是個瘋子!”
幕僚在一旁憂心忡忡:“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若任由其宣揚開來,恐關外各地那些賤民……人心浮動啊!甚至……甚至咱們軍中,那些漢軍旗、甚至窮苦出身的旗丁,會不會……”
會不會也心生異念?
這句話幕僚沒敢說出口,但費揚古自然明白,他猛的一拍桌子,發出一聲悶響。
“反了!都反了!她這是要掘我大清的根!”
“嚴密封鎖消息!絕不能讓此事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