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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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沒招了,那不行趕明兒我去趕集給你帶一罐吧。”
    “行,行,我回去給你拿錢。”那人忙不迭的謝了又謝。
    百來文的一罐鹽,比關內的私鹽都便宜一半,質量甚至還要更好一些,清廷再怎麽嚴防死守,殷靈毓所兌換的廉價精鹽還是不斷的被走私入關,衝擊著關內的鹽價。
    現在她唯一還在兌換的也隻有少數這類有戰略價值的物品了,大部分物品已經能夠足量生產,自給自足,而且隻要等到海邊的鹽場建好,鹽她也不用換了。
    “主公。”周文淵抱著文件敲敲門,得到準許後走了進來,低頭道:“您吩咐的城鎮規劃我們拿了幾個初版方案,您看看。”
    “好的。”殷靈毓拿過去,不忘隨口道:“辛苦你們了,如果有熬夜的同誌可以休息一兩天再來。”
    “多謝主公。”周文淵下意識摸了摸眼底的黑眼圈,感慨殷靈毓細心體貼,退後兩步轉身出去了。
    不過,這裏的確如友人所說,很美好。
    康熙五十三年秋。
    黑龍江與吉林二地大為豐收。
    金燦燦的玉米,黃澄澄的土豆,甜蜜蜜的紅薯,白花花的大米,沉甸甸的麥穗。
    在百姓裏動靜不小,但因為消息的封鎖,隻在私底下通過百姓傳播,而盛京方麵自從發現從華夏打探不到什麽消息,便隻堅守盛京,也就沒有得到這方麵的訊息並上報,這也就導致康熙錯過了最佳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抄作業的時機。
    秋日風稠涼意濃。
    家家戶戶,男女老幼齊上陣,壯勞力們揮舞著剛磨的鐮刀,割下一捆捆沉甸甸的麥子,稻穀,高粱玉米的秸稈,或是刨開土地,挖出飽滿碩大的塊莖。
    半大的孩子和老人跟在後麵,仔細地撿拾著掉落的每一穗糧食,將高粱和玉米從秸稈上掰下來,然後將秸稈打成一捆捆的留用,再將挖出的土豆,紅薯裝進麻袋。
    晾曬場上一片片的金黃,孩子們在邊上奔跑嬉戲,負責看曬糧的老人眯著眼,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互相聊著天。
    “今年冬閑,能給娃扯身新棉襖了!”
    “開春攢一攢,說不定能再起一間房!”
    “老王頭,瞅瞅你家那堆,穀穗沉得都快壓塌架了!今年可是美了!”
    王老漢嘿嘿一笑,露出豁了的牙:“美!咋能不美!往年這時候,看著收成好,心裏頭也直打鼓,就怕衙門裏那群餓狼聞著味兒就來了,這稅那捐的,七扣八扣,能剩下三成嚼穀過冬就謝天謝地了。”
    李老漢感慨道:“咱種地的,汗珠子摔八瓣種出糧食,不白累一年,能換回錢來,扯布,買鹽,添農具,這日子才有奔頭!還是咱們華夏好!不收稅!”
    旁邊編著草繩的孫老太接話道:“可不是咋地!哪年交糧不是扒一層皮?鬥尖要踢,淋尖要抹,好糧食硬說成次的,折騰半天,能給你留點癟子殼子就不錯了!哪像今年……嘖嘖,老婆子我活了大幾十年,頭一回見著官府客客氣氣拿錢跟咱老百姓買糧的!”
    “不止呢!咱這多餘的糧食,公家不光收,價錢還給得公道,俺家那口子盤算著,留下口糧,剩下的賣給公家,到時候除了給小子娶媳婦攢點,還能把屋頂翻修翻修,省得冬天老漏風。”
    “哎喲真好啊,臨老了臨老了咱享上起義軍的福了。”
    “咱娃兒可都得好好教著,可不能讓他們沒人使了。”
    “什麽他們,是咱們,咱們都是華夏的,是一家人……”
    與此同時,京城。
    幾乎一年的時間,火器營的工匠們已經換了兩輪。
    康熙的耐心越來越少,他無法理解技術差距的根源,眼裏也看不到沒有硝酸炸藥,被炮彈炸膛致殘的底層工匠。
    華夏的火器是建立在戴梓的天才,殷靈毓的超前知識以及初步的簡陋工業生產基礎上的。
    清廷工匠僅憑模糊的戰報,甚至連繳獲的零星殘片都沒有,在沒有理論指導和工業支撐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成功仿製。
    但康熙不懂。
    他隻能將失敗歸咎於工匠們的“無能”,“不盡心”,試圖用處決他們的鮮血,向其他人逼迫出成果,認為隻要技術上能追平,就能在軍事上取勝。
    這是他作為傳統帝王最直接的思維模式,但他完全忽略了支撐華夏軍力的底層邏輯,那些強大的基層組織能力,高效的後勤保障,民心凝聚帶來的兵源質量和士氣,以及背後的簡陋初級工業體係。
    他隻是在徒勞地模仿“果實”,而不去研究甚至拒絕承認培育果實的“土壤”,因為他知道那會動搖自己的統治,削弱自己的權力。
    階級立場和統治本質決定了他不可能這麽做。
    事實上康熙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對的。
    至少對於他的統治而言。
    但他麵對的是已經超出他的固有認知的“反賊”,他想不到僅僅是一年,吉林與黑龍江會在起義軍的帶領下發展成什麽樣子,他選擇最穩妥的固守,就等於放棄了戰爭的主動權,就等於是在消耗和比拚國力,財富。
    反賊能有這些嗎?
    再說了,消耗了百姓,對他有什麽影響嗎?
    康熙不在乎。
    所以,康熙所做的每一步,其實都在加速清廷與百姓的對立。
    對漢臣,特別是江南士紳的嚴密監控,對軍隊和火器研發而調撥的巨額開銷,對關內攤派因此更重的賦稅,還有更加嚴苛,幾乎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敢提一句關外的文字獄。
    仿佛一座堤壩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洪水衝擊,康熙所做的,並非疏浚河道,加固根基,而是不顧一切地命令民夫們將堤壩壘得更高,更厚,對堤壩內部早已被蛀空的蟻穴視而不見,習以為常。
    於是,稅吏的盤剝變得變本加厲,以籌措軍費,許多中小地主和自耕農被迫賣地,淪為佃戶或流民。
    額外的攤派,更凶惡的胥吏,高價的必用品,賺不到的錢糧。
    “康熙盛世”的金色外衣下,民間的活力和財富正在被急速抽幹,怨氣在無聲地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