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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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叛軍帳中的呼聲震天,殷靈毓處便沉凝了許多。
隻有紙頁翻動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油燈照亮了大大的一張長安坊市圖,也照亮了一旁少女眼底的淡淡鴉青。
王維並未親臨一線指揮,而是在早期的奔走之後坐鎮中樞,起草了一份又一份手信與文書。
同樣也旁觀了殷靈毓幾乎不眠不休的戰術規劃。
他沒有說什麽,隻是親手將油燈從薛景仙手裏接過,給殷靈毓掌燈。
薛景仙正如醉如癡的觀看著被打造成迷宮,能巧妙阻礙大軍又能互相勾連的坊市圖紙,也不管燈在不在自己手裏,彎著腰幾乎要撲到紙上去。
殷靈毓利用坊牆,民居,構造出隻能容數人通過的曲折通道,通道兩側預留了位置,可以暗藏弓手和陷阱。
負責匯報情況的侍衛條理清晰。
“殿下,諸位,目前我義軍登記在冊青壯,共計兩萬三千餘人,然其中曾為府兵或有戰陣經驗者,不足三千。”
餘者多為工匠,獵戶及尋常百姓,勇力或有,未經操練,難當正麵衝陣之任。”
鄭虔接口,麵色沉重。
“糧草暫可支應兩月有餘,且此乃不必緊縮老弱口糧之數,至於百姓,老弱已大部遷入地窖,暗渠,或藏於寺廟。”
“武庫所得並征集匠戶日夜趕工,得長槍五千餘杆,橫刀三千柄,弓弩兩千張,箭矢六萬餘支,皮甲,氈甲合計兩千領,盾牌多為各家捐獻門板,桌案改製火油,滾木等,今亦已囤積於各坊要道。”
“這些糧草武器數量……倒比老夫想象中多了許多。”
殷願在一邊撲扇兩下翅膀。
能不多麽!宿主就差明目張膽往裏麵塞了!
打起來之後估計還得塞!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有宿主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
王維的目光從那張精妙絕倫的坊市防禦圖上抬起,落在殷靈毓雖帶倦色卻異常明亮的眼眸上。
“殿下所布坊市之防,精妙絕倫,此等韜略,非深諳兵事與長安地理者不能為,殿下……真天授之才也。”
“然則,叛軍鐵騎轉瞬即至,其勢洶洶,銳不可當,我軍新募,甲械不全,訓練不足,殿下,我等當如何以我之長,擊彼之短?”
“不知殿下…對此可有良策?我軍具體…該當如何應對?”
王維當然看得出來要打巷戰,但他需要給殷靈毓樹立威信,一旁的官員將領大多也都明白,也預備好了刻意的讚歎和認同。
不是他們輕視殷靈毓,而是現實如此,她的能力,在這短短一兩日的接觸裏,便足以讓他們折服,可她的聲望威名,還是不夠,她的年歲,到底尚小。
可是哪怕如此,她也能在如今的長安,輕易攪起風雲,帶著李唐宗室的大義,帶著為民為國而戰的決心。
怎麽讓人能不去追隨?
他們也願意放低姿態,願意把她捧的更高,願意與她為臣,轟轟烈烈的為大唐再戰一場。
殷靈毓看著他們期盼的目光,何嚐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看向桌上的圖紙,又抬起頭,音色清冷微啞。
“叛軍勢大,我們於正麵戰場絕無勝算,必須拋棄能退敵的幻想。”
“記住,我們的目標,隻有活下來,還有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故,戰術唯有十六字。”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王維瞳孔驟然一縮,拿著燈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燈火隨之搖曳,映照出眾人上無法掩飾的震驚與駭然。
薛景仙猛地吸了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地圖,又猛地抬頭看向殷靈毓,鄭虔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張著嘴,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
其餘幾位稍有行伍經驗的官員更是麵露驚異和震動,彼此交換著難以置信的眼神。
他們原本以為,這位小殿下能有如此縝密的守城規劃已是極限,或許最終的戰術不過是依仗坊牆死守,拚個魚死網破,卻萬萬沒想到,得到的竟是如此石破天驚的答案!
這……這是何等……何等精辟又何等“無賴”的戰法!
它完全跳脫了此時兵家正合奇勝,列陣而戰的常規思維,沒有絲毫的“堂堂正正”,卻將“存己滅敵”的兵家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這……這分明是太宗皇帝用兵的神髓!
一樣的天縱神武,一樣的用兵如神,一樣的一脈相承,無需刻意修飾,天生便是不拘一格的雄主!
王維猛的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燈下那個稚嫩清冷,卻冷靜果決得過分的人。
恍惚間,他看到的不是一位被藏起來多年的宗室貴女,而是一個自血火與謀略中淬煉出的靈魂。
而這樣的靈魂,會帶他們拭去亂世的血痕。
會吧?會的吧?如同太宗皇帝陛下一般,如用平陽昭公主一般,對嗎?
旁邊的薛景仙早已是激動得滿麵通紅。
他不如王維想得那麽深遠,但他打過仗,帶過兵,更理解這戰術的精妙。
“妙啊!妙啊!!”
“叛軍騎兵進了坊市就是廢物!他們大隊人馬根本展不開!我們就用這法子,磨死他們!對!磨死他們!打一下就跑,放把火就藏起來,讓他們睡不好覺,吃不安生飯!等他們累得像條死狗,咱們再撲上去咬一口!”
“殿下!您……您真是……”
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又不好做什麽,最終重重的一抱拳。
“臣服了!主公聖明!”
他薛景仙是武將,武將最認的就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本事和能帶他們活下去,打勝仗的人!
薛景仙這一聲改口,倒把其他人給嚇得不輕,這時候叫主公,跟叫陛下有什麽區別?
正當大部分人還在權衡時,王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向前半步,對著殷靈毓,深深躬身。
“臣,王維,願奉主公令諭,萬死不辭!”
他原本投效,雖有賭性,卻更多是士大夫的忠義與無奈之下的選擇,但此刻,他隻想追隨麵前這仿佛太宗再臨的少女。
舍此一身陪英主,再造大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