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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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乾佑看著麵前僥幸逃生,眼睛被義軍靠丟生石灰粉廢了一隻的部下,氣急敗壞。
    恥辱!奇恥大辱!
    他麾下縱橫河北,踏破潼關的百戰精銳,是連哥舒翰二十萬大軍都一戰擊潰的虎狼之師!竟然在這長安城的街頭巷尾,被一群烏合之眾,由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黃毛丫頭領著,打得如此狼狽不堪!
    崔乾佑一腳將案幾踹翻。
    “廢物!一群廢物!連一群賤民都收拾不了!我大燕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眾將領喏喏不敢言。
    “將軍。”一名性情暴烈的胡將忍不住建議道:“跟這些老鼠耗什麽,幹脆放火吧!把那些坊市全都點著了!看他們還能往哪裏藏!把他們全燒成灰!”
    此言一出,帳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許多被憋憋屈屈的襲擾殺紅了眼的將領都覺得這是最解氣,最徹底的辦法。
    崔乾佑眼中凶光一閃,顯然也動了心。
    但他崔乾佑畢竟是宿將,暴怒之後,強壓下火氣,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了這股衝動,緩緩搖頭。
    “放火?說得輕巧!”
    “我軍千裏奔襲,糧草主要靠的是什麽?是就地取食,是以戰養戰!”
    “長安是什麽?是天下最富庶的帝都!它的糧倉、府庫、乃至每一戶富庶人家,都是我等賴以維持大軍、犒賞三軍的寶庫!”
    “一把火燒了,我們吃什麽?用什麽?拿什麽去賞賜渴望搶掠的兒郎們?難道要我等餓著肚子,看著焦土空城嗎?”
    “更何況,大火若起,風向難測,一旦失控,蔓延開來,莫說掠奪,我等自己恐怕都要被火勢逼退!屆時,才是真正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帳內再次安靜下來,將領們麵麵相覷,不得不承認崔乾佑說得對,他們來長安是為了搶掠財富和糧食,不是為了得到一座廢墟。
    “那……將軍,我們該如何是好?難道就任由這群老鼠囂張不成?”胡將不甘心地問道。
    崔乾佑盯著近在咫尺的長安,目光陰鷙,冷冷一笑。
    “自然不能!”
    “他們能藏,能跑,無非是仗著熟悉那些彎彎繞繞的鼠道狗洞,仗著我們大隊人馬展不開。”
    “既如此,那便不與他們耗在巷子裏。”
    崔乾佑坐回座位上,目光掃過帳下諸將。
    “傳令下去!收攏兵力,停止向所有坊市盲目推進!各軍扼守貫通南北,東西的主幹道,尤其是通往皇城,東市,西市及各主要糧倉的道路!”
    “立刻征調所有隨軍工匠,就地取材,趕製楯車!前豎厚木板,蒙以濕氈,覆以泥漿,給我造得結結實實的,能防箭矢,能擋投石,更能防那些會炸的鬼東西!每輛楯車,配一隊刀盾手護衛,緩緩推進,遇牆破牆,遇屋拆屋!”
    “他們要藏身坊牆民居?好!本將軍便給他們來個天翻地覆!用楯車給我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碾過去,把所有的老鼠洞,全都踏平!看他們還往哪裏藏!”
    “還有,給我多派哨探,隻要發現蹤跡,立刻以響箭為號,周邊各隊迅速合圍!我要讓他們變成甕中之鱉,無處可逃!”
    “給我懸賞!有能指明那妖女藏身之處者,賞千金,封侯!擒殺者,賞萬金,官升三級!”
    帳內眾將聞言,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是啊,他們之前是被打懵了,也打出了火氣和恐懼心理,卻忘了他們擁有絕對的實力和資源優勢。
    “將軍英明!”
    眾將轟然應是。
    崔乾佑揮揮手:“都去準備吧!讓兒郎們休整半日,飽餐一頓,明日拂曉,依計行事!本將軍要讓長安城裏的老鼠們知道,在真正的力量麵前,一切伎倆,都是徒勞!”
    哪怕叛軍被狠狠打擊過一遍,但他們依舊不了解這一套戰術的核心所在,隻以為是他們沒有防範,隻要把屋子拆了碾過去便好。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
    叛軍改變了戰術,不再分散進入坊巷,而是以楯車為先導,沿著主幹道緩緩推進,每遇坊市,建築,必用楯車抵近,後麵的士兵用巨木撞擊,用撓鉤拉扯,硬生生將牆壁房屋摧毀。
    然而,坊內往往空空如也,隻有死寂的街道和緊閉的門窗。
    百姓和義軍仿佛憑空消失了。
    而這樣做,似乎的確安全了一些,可叛軍的推進速度變得極其緩慢,且疲於奔命。
    他們每推進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拆除建築,且一直都要提防著不知會從何處飛來的冷箭,生石灰粉,金汁,滾水,還有那可怕的,會爆炸的東西。
    從打仗變成了拆遷,叛軍不僅筋疲力盡,士氣也越發低迷。
    而真正的折磨,在他們休整時,才剛剛開始。
    天色已晚,當叛軍好不容易清理出一片空曠的安全區,埋鍋造飯,輪班休息時。
    “咻——!”
    一支箭不知從哪個黑暗的角落射出,精準地釘在一名正捧著碗喝粥的士卒咽喉上。
    隨後又是會爆炸的陶罐,大塊的石頭,滾木,輪番在夜色裏被四麵八方的扔進叛軍的營地。
    剛剛鬆懈下來的叛軍瞬間炸營,慌亂地尋找兵器,結成防禦陣型,然而靠近城門的糧草囤放處便疏於看管,被趁機點燃。
    就算被叛軍及時撲滅,也損失不小。
    而義軍早已借著附近的地道,殘餘的小巷,還有叛軍的混亂局麵,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片狼藉。
    雖未造成大量傷亡,卻足以讓所有人心驚肉跳,惶惶不安。
    楯車能推倒牆壁,卻推不到地下縱橫的暗道,也防不住那無孔不入的騷擾,叛軍士卒吃不上一頓安生飯,睡不了一個囫圇覺,短短幾天,便眼窩深陷,神經衰弱,戰鬥力大打折扣。
    “將軍!這樣下去不行啊!”
    將領們再次聚集在軍帳中,個個麵帶疲色。
    “兒郎們疲憊不堪,怨聲載道,那李唐妖女根本不與我們正麵接戰,再這麽耗下去,恐怕……”
    是的,他們已經知曉了殷靈毓的身份,但也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