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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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聲一出,叛軍在片刻的愣怔之後越發混亂,而城頭上的人已淚流滿麵。
    “陛下!是陛下!”
    “快!開城門!迎陛下入城!”
    殷靈毓一馬當先,率精銳騎兵如利刃般撕開叛軍陣線,直抵睢陽城下。
    城門艱難地開啟一道縫隙,殷靈毓率眾疾馳而入,馬蹄剛踏入睢陽城內,沉重的大門便再次轟然閉合。
    殷靈毓勒住戰馬,環視四周。
    殘垣斷壁,屍骸遍地。
    張巡,雷萬春,南霽雲等將領撲倒在地,哽咽道:“臣等……恭迎陛下!陛下萬歲!”
    他們從未想過,有生之年,竟能在這絕地之中,得見天子親臨!
    哪怕他們還不知為何,是殷靈毓這位殿下成了陛下,可來到他們麵前的是她。
    那就是她了。
    殷靈毓躍下馬背,快步上前,親手將張巡等人一一扶起。
    “諸位將士,辛苦了!朕,與你們同在!睢陽在,大唐便在!今日,朕與諸位共守此城!”
    “萬歲!萬歲!萬歲!”
    震天的歡呼聲,終於第一次從睢陽城內衝天而起,壓過了城外的喊殺聲!
    皇帝親入睢陽,與守軍共進退的消息,狠狠炸響在天下各方勢力的心頭!
    江淮。
    各州府的官員們自前幾日收到那隻神駿非凡的金雕送來的,蓋著新鮮玉璽的詔書後,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權衡與掙紮。
    “國之存亡,係於睢陽一城,朕已親率勁旅,星夜前往。”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絕無可能棄黎民於不顧,江淮乃國家之腑髒,天下財賦所出,亦為胡騎南下必爭之地,睢陽若破,江淮必首當其衝,屆時鐵蹄踏破淮水,烽火燃及揚楚,諸公縱欲偏安,豈可得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諸公皆大唐柱石,世受國恩,忠義昭昭,還請即刻發兵輸糧,助朕破賊,朕在睢陽,已備薄酒,待與諸公共飲破虜之功!勿負朕望,勿失良機!”
    崔圓將其再念一遍,幕僚在一旁低聲道:“使君,此事……還需慎重,睢陽被圍如鐵桶,我江淮精銳若是發兵、豈非自投羅網,更將戰火引燃江淮?不如再觀望……”
    是啊!崔圓眼中掙紮之色更濃。
    江淮是朝廷財賦根本,也是他們這些官員的立身之所!
    他們去了,隻會白白損耗兵力糧草罷了!他們也得自保!
    所以他們沒想過去睢陽,也沒想過,睢陽還能堅持到現在。
    至於陛下親征?
    怎麽可能!
    他們磨蹭著,計算著得失,點驗著兵馬糧草,卻遲遲未能全力西進。
    然而,就在這遲疑的當口,殷靈毓已入了睢陽的消息迅速傳來!
    “陛下入了睢陽!”
    “千真萬確!龍旗已立在睢陽城頭!”
    “陛下親率鐵騎,衝破叛軍重圍,現已與張巡將軍共守孤城!”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是真的!”
    “陛下……陛下真的去了?!”
    陛下去了!萬乘之尊,竟真的親涉那般死地!
    而他,他還在計較著得失,還在想著觀望!
    若陛下戰死睢陽,他們這些擁兵自重、坐視君王赴死的臣子,還有何顏麵立於天地之間?史筆如鐵,必將他們釘死在恥辱柱上!屆時,莫說功名利祿,怕是天下忠義之士的唾沫都能淹死他們!
    若陛下……若陛下竟能守住呢?
    那這從龍救駕之功……
    崔圓的心髒狂跳起來,再沒有絲毫猶豫,厲聲吼道:“傳令!點兵!即刻點齊所有州兵!打開府庫,裝載糧草軍械!快!最快的速度!馳援睢陽!快!”
    什麽明哲保身!什麽權衡利弊!
    在天子親臨戰陣的勇氣麵前,在他們可能錯過的潑天功勞麵前,不值一提!
    此刻若再不爭先,更待何時?!
    救駕!必須救駕!
    同樣的場景在各州上演,各地太守,節度使們,此前還在慢吞吞地整軍,此刻全都,跳起來聲嘶力竭的催促著。
    “快!快!快!都給我跑起來!糧車跟不上就先輕騎出發!”
    “陛下已在睢陽!吾等豈能讓陛下久等!”
    “第一個抵達睢陽城下者,官升三級!賞萬金!”
    江淮大地,驟然間瘋狂地加速運轉起來!一道道兵馬洪流,一艘艘糧船,向著睢陽方向滾滾而去!
    同樣在磨磨蹭蹭的還有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此刻正在用早膳,聞訊手中的碗“啪”地一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臉色煞白,繼而漲得通紅。
    他前幾日也收到了那封由金雕擲下的詔書,但他嗤之以鼻,隨手便將那絹帛扔在了一邊。
    “陛下親征?星夜前往睢陽?笑話!”他對心腹嗤笑道:“哪可能去啊!怕是張巡他撐不住了在扯謊呢!”
    他打定主意袖手旁觀。睢陽若能多耗叛軍一日,他便多一日整頓兵馬,鞏固地盤。
    至於睢陽是死是活,與他賀蘭進明何幹?
    若張巡死在睢陽,這抗胡的功勞,將來豈不是更要落在他這保存實力,坐擁強兵的人頭上?
    可現在呢?
    別管這陛下是個小女子,但她現在就是他們的陛下!
    陛下若戰死睢陽,而他這個距離最近,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卻始終按兵不動,坐視君王陷於死地……
    他賀蘭進明必將遺臭萬年!
    但同時……
    陛下就在睢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叛軍圍攻!
    這是危機,但更是天上掉下來的、獨一無二的,潑天的機遇啊!
    若是他能及時揮師進軍,解睢陽之圍,將陛下從萬軍之中安然無恙地迎出來……
    這將是何等不世之功?!
    什麽張巡許遠,什麽郭子儀李光弼,誰還能比他這雪中送炭,護駕勤王的功勞更大?
    屆時封侯拜相,青史留名,豈非探囊取物?
    “快!!擊鼓!聚將!全軍集合!打開所有武庫糧倉!快啊!都愣著幹什麽!快去!延誤了軍機,本帥砍了你們的頭!”
    “傳令前軍輕騎,立刻出發!不惜馬力和人命!給本帥以最快速度衝向睢陽!後續大軍攜帶所有攻城器械、糧草輜重,緊隨其後!”
    賀蘭進明一邊語無倫次地嘶吼著,一邊手忙腳亂地套上甲胄,此刻他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刻飛到睢陽城下。
    什麽保存實力,什麽權衡利弊,什麽懷疑猜忌,在“救駕”這天大的功勳和“坐視”那萬世的罵名麵前,頃刻間灰飛煙滅。
    整個節度使府邸和軍營,瞬間號角淒厲,戰鼓擂動,賀蘭進明翻身上馬,眼中充滿了混合著恐懼,貪婪,悔恨與極度渴望的複雜神色。
    “陛下……您千萬要撐住!千萬要撐住啊!臣……臣賀蘭進明救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