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裘衣
字數:3919 加入書籤
城下的叛軍哪兒見過這個?
剛才剛一照麵,隻有一小部分直麵了手榴彈,雖然被炸懵了,可一看到殷靈毓,根本來不及恐懼和細想,一窩蜂的往城牆上衝。
然後?
然後劈頭蓋臉就是炸!
火光迸射,鐵片橫飛。
尤其是叛軍為了爭擒拿皇帝的潑天功勞,攻勢極猛,陣型密集,簡直就是簡易手榴彈能發揮最大威力的活靶子,以至於第一波密集投擲,就在城牆根下清出了一片恐怖的死亡地帶。
慘叫聲,驚呼聲,哀嚎聲瞬間壓過了衝鋒的呐喊,前排的叛軍被炸得魂飛魄散,哭爹喊娘地向後潰退,而後麵的部隊也被火光和炸響震懾,一時間自相踐踏,亂作一團。
與此同時,那些從糧倉裏新取出的武器也被分發了下去。
箭如雨下,精準地收割著那些僥幸躲過爆炸的叛軍性命。
滾木礌石稍有些匱乏,但火油卻被補充的充足得很,像不要錢一樣瘋狂砸下,在城下燃起一道道火牆,燒得叛軍皮開肉綻,慘叫連連。
殷靈毓就站在城樓最顯眼的位置,玄色龍旗在她身後獵獵作響,玄衣少女挽弓搭箭,神色冷靜的清理著那些漏網之魚,也鼓舞著睢陽守軍的士氣。
“為了陛下!殺!”
“大唐萬勝!”
叛軍頭目臉色鐵青,眼睜睜看著一波波攻勢毫無進展,反而在城下留下了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哀嚎的傷兵。
士兵們的士氣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衝鋒的腳步變得遲疑,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任軍官如何鞭打驅趕,也再難組織起像樣的猛攻。
“將軍……弟兄們死傷太慘重了!攻不上去啊!”
“對麵……對麵那東西太厲害了!”
“退兵吧將軍!再打下去,弟兄們都要折在這裏了!”
部將們圍上來,一個個麵帶恐懼的勸說著。
叛軍頭目死死攥著拳頭,望著睢陽城頭那麵刺眼的龍旗,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眼看就要到手的、擒獲皇帝的不世之功……難道就這麽飛了?
但他看著前方如同血肉磨坊般的戰場,聽著士卒們壓抑不住的慌亂哭喊,他知道,軍心已散,再強攻下去,別說擒獲皇帝,自己這點本錢恐怕都要賠光!
“鳴金!收兵!”他從牙縫裏擠出這道命令。
鳴金聲終於響起。
原本還在勉強進攻的叛軍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體,破損的器械和燃燒的火焰。
城頭上歡呼四起。
張巡拄著大刀,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著血水淌了滿臉,笑的疲憊又自豪。
守住了!
雷萬春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垛口下,哈哈大笑著,扯動了傷口也渾不在意:“痛快!太痛快了!陛下,您瞧見沒有!那些胡狗連滾帶爬的跑啦!”
殷靈毓放下長弓,手上早勒出了血痕,也感覺不到手臂的存在,兩隻手隻能垂著,笑道:“瞧見啦!”
又轉頭看向親兵,道:“咱們帶的那些會包紮縫合的呢?給大家處理傷口去,縫合線和酒精在糧倉東北角角落裏。”
親兵立刻拱手下去了,殷靈毓看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那些將士們,也終於稍稍放下了些心。
趕上了。
於是就也靠著城牆坐下,吩咐著幾位將領收拾殘局,等張巡叫人收拾自己的府邸,然後來請天子移駕的時候,殷靈毓已經靠在那裏睡著了。
怎麽看年歲都不太大,麵色在去糧倉走了一趟後也很是蒼白,沾著點濺上去的血和煙灰,眼下淡淡的鴉青便更是分外明顯起來。
張巡眼圈兒又是一紅。
他們得救了。
但做到了這一步,他們的陛下也太累了。
張巡瞧著自個兒滿身的血汙塵泥,又攤開那雙沾滿黏膩血腥的手,嫌棄地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往袍服下擺上蹭蹭,可那衣角也早被血浸得硬邦邦,黑乎乎。
他這模樣,還是別去碰陛下了。
張巡最後隻能扯過旁邊輕手輕腳也在抹眼淚的小兵,附耳過去。
陸蔓與柳緋香很快抱著家中最好的一件狐裘,匆匆趕了過來。
是張巡的妻妾。
那雪白狐裘顯然珍藏許久,毛色依舊光潔豐厚,此刻被毫不吝惜的攤開在布滿灰土雪泥的城頭。
兩位女子小心的將殷靈毓裹了進去,合力抱起,她們也是許久未曾飽食,力氣不濟,但此刻卻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氣力,竟穩穩地將裹在狐裘裏的殷靈毓挪動到了陸蔓背上。
陸蔓將人背住,柳緋香扶著,就這麽一步一步極其平穩的向城下走去。
張巡指了指熟睡的殷靈毓,嘴唇動了動,最終隻無聲地做了個“輕些”的口型。
兩人隻是無聲的點點頭。
她們丈夫堅守睢陽,她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也已做好了某些最壞的準備。
可陛下來了。
背上的重量不太重,呼吸清淺,溫熱。
這是她們的陛下。
是救了她們,救了睢陽,救了她們丈夫和所有人的君王。
張巡看著妻妾們背著殷靈毓漸漸遠去的背影,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轉身望向城外叛軍退卻後留下的一片狼籍,深深吸了口氣。
陛下已做到如此,他們這些臣子,若還不能守住這城,還有何顏麵立於天地之間!
“清理戰場!救治傷員!加固城防!叛軍退而不遠,隨時可能再攻!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是!”
殷靈毓的確是太累了,以至於睡的昏天黑地。
從一開始的長安,保下百姓,巷戰地道戰再到後來反擊的遊擊戰,後來與大軍匯合後,又須得立刻製定作戰計劃,然後便是親自帶兵,千裏奔襲,還要頂著反噬公然拿出糧食武器,即便眾人沒有追問和說出口,然後站在城上,穩定軍心。
之前的世界雖然也有強度比較大的時候,可這次依舊屬於再創新高。
醒來的時候眼前全然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想爬起來,手上被塗了藥,用細布條仔細包裹了起來,不太好發力。
殷靈毓努力劃了兩下四肢,攤平。
有點起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