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搜查二課長五十嵐正隆外貌人高馬大，和傳統日本男性到了六十多歲已經“薄毛”不同，他留著很茂密的那種昭和時期的大背頭，頭發相當濃密甚至留得比池田繪玲奈都長，鬢角和胡須都已經白了，中年發福比渡邊英二厲害很多，大肚腩從襯衫下方鼓出一塊。
    他是杉下右京的老長官，9月7日得知了長女失蹤之後，五十嵐正隆就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四個孩子開始了尋找，這段時間他們找遍了橫濱市，乃至於神奈川縣的每個角落，四處張貼尋人啟事，為此開出2000萬的懸賞。
    其實以五十嵐正隆的辦案經驗來看，失蹤超過72小時又沒有綁匪勒索贖金，生還的概率就無限趨近於零了，但他們一家人並沒有放棄希望。
    直到十多天後，五十嵐愛子的屍塊被發現於東京灣。
    前二課長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會被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分屍。
    “是我害死了愛子。”老父親默默地垂淚，在他的身後，一家人眼淚都哭幹了。
    “何以見得呢？長官，請問是有什麽理由麽？”杉下右京麵色不變很禮貌地鞠躬：“雖然這樣有些冒犯，但是請二課長務必要將可能的線索提供給我們，這樣也對我們盡快破案有益。”
    “我不是說了麽？右京，還有這位上杉鑒證官。”五十嵐正隆神色沉重：“早年，我在擔任二課長的時候，偵辦多起重大的黑金案件，包括且不限於早明學院獻金案、船橋會社走私案、日本電氣黑金案等等，我得罪了很多人啊。”
    上杉宗雪聞言點頭皺眉，這件事他有聽英二老登和美波大小姐說了一點。
    五十嵐正隆為什麽五十多歲就定年退職去三井地產當董事了，有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在二課長任上雖然積累了很多的人脈資源，但也得罪了很多的人。
    這也是為什麽搜查二課不如地檢的原因，地檢不怕權貴，因為地檢背後有米國人支持，特搜組本部長可以把政商兩界全幹一遍也不怕被報複。
    搜查二課沒有。
    “您的意思是，因為您的原因，才導致令愛的事是麽？”杉下右京很平靜地說道：“關於這點，能否提供更清楚一點的說明呢？”
    “我跟愛子說過很多次了，叫她不要出來獨居，叫她不要一個人拋頭露麵，叫她不要接這麽大的項目，這孩子……”五十嵐正隆隻是自顧自地說道：“為什麽就是不聽父親的話呢？”
    “關於這個案件，請問您有什麽可以告訴我們的呢？”杉下右京再次打斷了老上司的話：“如果有，請盡快告訴我們，如果沒有，請暫時回去，等待我們的消息吧！我們需要休息。”
    “喂！右京，你這是什麽態度？”五十嵐正隆被激怒了，前二課長憤怒地說道：“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老上司和愛子的父親麽？”
    “還有，你們這到底算什麽啊？出來搜查，又是住酒店，又要休息的，還這樣懶散！你們這是辦案的態度麽？給我拿出點幹勁來啊，這是兩條人命啊！是我的女兒，是我的……”五十嵐正隆有點控製不住情緒，尤其是見到上杉宗雪領帶也不打，一臉昏昏欲睡的樣子，更是不忿：“那是我女兒，是我女兒！”
    “五十嵐先生，我們很理解您的悲痛，我也很理解你的憤怒。”上杉宗雪歎了口氣：“但我也是人，我也需要休息，明天我們還要去現場勘察。”
    “你！”五十嵐正隆最看不慣的就是上杉宗雪的這種工作態度，他雙手抓住上杉宗雪的衣領，正打算狠狠地教育一下這個日本垮掉的一代，眼角的餘光就看見了幾位公安警察走出來，正在用警惕的眼神盯著他。
    如果他敢動手，公安警察就敢以妨礙公務之命將他逮捕。
    公安也來了？
    五十嵐正隆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已經不是警視廳的人了，也不是搜查二課長了。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已經退休轉任企業高管的老人罷了。
    想到這裏，五十嵐正隆突然雙膝跪地，大聲喊著“對不起”，然後將頭重重地扣在了地上！
    上杉宗雪和杉下右京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杉下右京趕緊伸手將他扶起來：“二課長？！請不要這樣！”
    “拜托了，諸位！”五十嵐正隆標準的土下座，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嚴跪地扣求，已經帶了些許哭腔：“拜托你們了！請一定要為愛子討回公道！”
    五十嵐正隆將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十分鍾後，三井花園酒店的走廊中，上杉宗雪和杉下右京一課長並肩而行。
    上杉宗雪臉上還殘留著不悅，他心想現在都12點了，辛苦了一天還被死者家屬問責，本來預定的春風一度也無了。
    我真是嗶了繪玲奈師傅了！
    “說起來也真是有意思，我還在二課的時候，五十嵐二課長最討厭的就是糾纏不清的被害者家屬和無意義的被迫加班，他曾經和我說過，警察本來應該是維護法律秩序的存在，結果首先違反勞動法的就是警察自己，沒想到他也變成了這樣呢。”杉下右京平靜地說道：“希望警察24小時全勤，全年無休。”
    “人總是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上杉宗雪突然感興趣地問道：“一課長，您以前是怎麽辦案的呢？”
    “嗬嗬，說的是呢。”杉下右京稍作思考，微笑著說道：“上杉君是不是認為，警察的工作就像是你入職警視廳後一樣？各種大案要案殺人分屍，國際矚目，內閣震動？特搜本部一個接一個？”
    “其實，警察工作的特點有兩個，第一，防範大於追究，一個個駭人聽聞的重案可能都是各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和無關痛癢的日常小矛盾積累起來的，與其破大案上電視，我寧願不發生案件。”杉下右京一課長眼神有點飄忽。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第二，搜查工作本身就具有複雜性，我們刑警搜查的工作很難完全在合法的框架內實現，搜查靠的往往是汗水和運氣。”
    上杉宗雪默默地點頭。
    “人們希望警察是英雄，是超人，但是對大部分警察來說，警察隻是一份職業。”杉下右京見上杉宗雪願意聽，於是接著說道：“我們不應該過度地神化它，上杉君，你接觸的都是刑事案件，而我，作為在生活安全課幹了二十年，你知道我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事麽？”
    “巡警天天處理丟貓問路扶老奶奶過馬路，刑警奔走在生死之間，公安諜報特戰臥底保密，而我在生活安全課處理的都是家暴、遺棄、感情糾紛、未成年犯罪這類輕犯罪，生活安全課也被認為是‘警視廳的孤島’。”
    “可正是這些輕犯罪中，飽含著人類本質的惡。”
    “上班族不顧禁令跑來探視兒子送來他最愛吃的十字燒，令人淚下，但他實際上已經無力支付贍養費準備帶兒子一起自殺。”
    “當事人家庭中的母親報警稱丈夫家暴離婚，但那是偽造的，她的目的隻是為了騙取單親家庭補助和贍養費去打柏青哥。”
    “被站街女騙走所有積蓄的男人走投無路，上街隨意攻擊其他站街女。”
    “一對癡男怨女兩年多時間報警104次，每次都說對方要殺了自己，我們不管就投訴我們，管了又當麵床頭吵架床尾和，完事了接著投訴我們幹涉私人感情。”
    “為此，兩年多時間，終於我們得到了上級的批準，不用再為這對情侶出警了，也不再接受他們的任何投訴。”
    “然而，就因為沒有了警察的協調，有一天，男方報案，他因為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在缺乏警察的幹涉勸解之下，殺掉了他的女友。”
    “生活安全課每天都在處理這種事，很多時候我們甚至分不清誰才是被害者誰是加害者，很少有警察能堅持下來的，離職率常年居高不下。”
    上杉宗雪聞言默然，他思考良久，這才說到：“人的天真是種消耗品，熱忱會磨損，感情會消耗，熱血會逐漸凍結，久而久之，就成了冷酷的辦案機器。”
    “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動漫中拯救世界的都是青少年了，因為成年人會覺得還不如毀滅了算了。”
    “正是如此。”杉下右京微笑著點頭：“所以，不要往心裏去，好麽，上杉君，前二課長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女兒。”
    “……我有個問題，一課長。”上杉宗雪突然來了興致：“您是怎麽能在生活安全課堅持了這麽久呢？”
    “熱忱之心不可泯滅，體恤弱者，互相幫助，無論與哪國人都可以成為朋友，縱然這份感情被背叛過千百回，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杉下右京緩緩地說道：“這是我小時候看過的特攝劇裏大結局的話，靠著它，我堅持了到了現在，未來，我也會一直努力下去。”
    “我已經老了，上杉君，未來是你的。”杉下右京轉過身。
    “但現在是你的。”經過杉下右京的一番開導，上杉宗雪心中對死者家屬的芥蒂總算是消除了，他也突然真的有點理解了柏木仁。
    雖然那家夥搞有罪推定給自己定罪真的很惹人厭，但是他對案件的熱忱值得肯定。
    警察隻是份職業，他們不是神，但正因為如此，這份熱忱才難能可貴。
    他現在明白為什麽杉下右京可以在56歲高齡出任搜查一課長了，為什麽小野田官房長那麽推薦他欣賞他了。
    永遠熱忱，永遠年輕。
    上杉的人，杉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