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踏出葬劍淵的那一刻，雙心劍的虛影便消散了。
    他站在一片荒蕪的山脊上，寒風如刀，割得臉頰生疼。眉心處的劍紋仍在灼燒，提醒著他剛剛強行開啟"劍瞳"的代價——他的眼睛確實看不見了，但劍意卻短暫地替代了視覺，讓他能感知萬物的輪廓。
    可此刻，那股劍意正在消退。
    "唔……"他悶哼一聲，捂住雙眼，指縫間滲出絲絲血跡。劍瞳的反噬來得極快，劇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他踉蹌幾步，單膝跪地，呼吸粗重。
    "果然……不能亂用。"他苦笑，從袖中扯下一段白布，重新覆在眼上。布條係緊的刹那，世界徹底歸於黑暗。
    但這一次，他不再迷茫。
    ——他記得雪兒的靈力波動，記得她的氣息，記得她指尖的溫度。
    隻要她還在這世上，他就能找到她。
    白辰站起身，指尖輕觸腰間的劍鞘——那是雪兒唯一留給他的東西。劍鞘冰涼，卻莫名讓他心安。
    "等我。"他低聲道，不知是對自己說，還是對遠方的她說。
    三日後，北境邊陲小鎮。
    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盲眼男子走進客棧，他雙眼蒙著白布，腰間掛著一柄無劍的鞘，步伐卻穩如常人。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二殷勤地迎上來。
    "一壺酒，一碗麵。"男子聲音清冷，"再打聽個事。"
    小二瞅了瞅他蒙眼的布條，又看了看他腰間的劍鞘，心裏嘀咕著這怕不是個江湖人，嘴上卻熱情："客官您問！"
    "最近可有修士往昆侖去？"
    小二一愣："修士？那可多了！自從三個月前聖宮那位失蹤，全天下修士都在找她呢！聽說最後有人看見她往昆侖山去了……"
    男子指尖微微一顫："聖宮？"
    "哎喲，您不知道？玄陰聖尊啊！百年前拯救玄靈界的那位！"小二壓低聲音，"聽說她是為了找一個男人，連聖尊之位都不要了……"
    男子沉默片刻，放下一枚銀錢："麵快些。"
    小二收了錢，樂嗬嗬地去了。男子獨自坐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鞘，思緒翻湧。
    ——她果然去找他了。
    ——甚至不惜放棄聖尊之位。
    心口處傳來一陣鈍痛，不知是劍意反噬，還是別的什麽。
    麵端上來時，客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都讓開！青冥劍宗辦事！"幾個身著青衣的修士大步踏入，為首的男子目光如電，掃視一圈後，徑直走向角落的盲眼男子。
    "你。"青冥修士冷聲道，"腰間劍鞘從何而來？"
    盲眼男子——白辰——緩緩抬頭："與你何幹？"
    "此物乃聖宮至寶，豈是你這等凡人可染指的？"修士厲喝，"交出來！"
    客棧裏頓時鴉雀無聲，食客們紛紛低頭，生怕惹禍上身。
    白辰卻笑了："若我不交呢？"
    "找死！"修士大怒，一掌拍向白辰天靈蓋！
    電光火石間，白辰身形未動，隻是微微側頭。那一掌擦著他的發絲掠過，"砰"地砸在桌上，木桌瞬間四分五裂！
    "咦？"修士一怔，隨即變掌為爪，直取白辰咽喉！
    這一次，白辰動了。
    他右手輕抬，食指與中指並攏，如劍般點出——
    "錚！"
    一聲劍鳴響徹客棧！
    那修士的攻勢戛然而止，他的手腕被白辰兩指抵住，竟再難進分毫！更可怕的是，他體內的靈力突然凝滯，如被無形之劍封住經脈！
    "你……"修士臉色大變，"你是誰？！"
    白辰收手，淡淡道："過路人。"
    其餘青冥修士見狀，紛紛拔劍。劍光森寒，直指白辰！
    "住手！"
    一道清冷女聲從門外傳來。眾人回頭，隻見一名白衣女子踏入門檻，麵容清麗，腰間懸著一柄青色長劍。
    "慕師姐！"青冥修士們連忙行禮。
    女子卻不理他們，徑直走到白辰麵前，目光複雜地盯著他蒙眼的白布。
    "這位公子，"她輕聲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白辰"望"向她，雖目不能視，卻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存在。片刻後，他點頭："帶路。"
    客棧後院的古樹下，白衣女子——慕青霜——設下隔音結界。
    "白師叔。"她突然跪地行禮，"真的是您！"
    白辰一怔："你認得我？"
    "弟子慕青霜，百年前是玄天宗外門弟子，曾受您指點劍法。"慕青霜聲音微顫，"您……不記得了？"
    白辰沉默。他的記憶仍殘缺不全，但對"玄天宗"三字卻有莫名的熟悉感。
    "起來吧。"他最終道，"我現在隻是個瞎子，當不起這一禮。"
    慕青霜起身，猶豫片刻："師叔，您的眼睛……"
    "被劍意所傷，無礙。"白辰語氣平靜，"你為何在此？"
    "奉宗主之命，尋找聖尊下落。"慕青霜低聲道，"三個月前，聖尊突然離開聖宮，隻留下一句話……"
    "什麽話？"
    "她說……"百年之約，該我去找他了"。"
    白辰胸口一窒。百年之約……正是他在寒潭底對她說的話。
    "你們找到線索了？"他問。
    慕青霜點頭："有傳言說聖尊去了昆侖秘境，但那裏凶險萬分，宗主派我們先來探路。"她頓了頓，"師叔，您腰間的劍鞘……"
    "她給的。"白辰簡短道。
    慕青霜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您！聖尊要找的人就是您！"她急切道，"師叔，我這就傳訊回宗——"
    "不必。"白辰打斷，"我自會去找她。"
    "可是昆侖秘境——"
    "帶路即可。"白辰語氣不容置疑。
    慕青霜欲言又止，最終咬牙："好！但師叔需答應我一事。"
    "說。"
    "若遇危險，請以自身安危為重。"她認真道，"聖尊可以沒有青冥劍宗，但不能沒有您。"
    白辰怔了怔，忽然輕笑："小丫頭，倒是會說話。"
    慕青霜臉一紅："弟子……弟子隻是實話實說。"
    "走吧。"白辰轉身，"去昆侖。"
    七日後，昆侖山脈。
    寒風呼嘯，雪粒如刀。慕青霜撐起靈力護罩，卻仍被凍得臉色發青。她偷眼看向身旁的白辰——男人隻穿著一件單薄麻衣，蒙眼的白布上已結滿冰霜，卻步履穩健，仿佛感受不到嚴寒。
    "師叔，前麵就是秘境入口了。"她指著遠處一座被風雪籠罩的山穀，"但入口有禁製，需要特殊法訣才能開啟。"
    白辰"望"向山穀方向，白布下的眉頭微皺："有血腥味。"
    慕青霜一驚，連忙凝神感應，果然察覺到一絲極淡的血氣。她立刻拔劍戒備："師叔小心，恐怕有人先我們一步進去了！"
    白辰卻搖頭："不是人。"
    "什麽？"
    "是劍。"白辰輕撫腰間的空劍鞘，"很多劍。"
    話音剛落，山穀中突然傳來一聲震天劍鳴！緊接著，無數道劍光衝天而起，將漫天風雪都染成了血色！
    "那是……"慕青霜瞪大眼睛，"萬劍大陣？！"
    白辰麵色驟變："退後！"
    他一把拉住慕青霜的衣袖，猛地向後躍去！幾乎同時，一道血色劍光劈在他們方才站立之處，地麵瞬間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噗——"慕青霜被餘波震得口吐鮮血，驚恐地看著前方，"師叔，這是什麽？！"
    白辰沒有回答。他麵朝山穀，白布下的雙眼仿佛穿透風雪，直視那血色劍光的源頭。
    "原來如此。"他低聲道，"引路劍符……是以血祭劍。"
    慕青霜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白辰突然劃破掌心，鮮血順著手腕滴落。
    "師叔！您做什麽？！"
    白辰不答，隻是將血抹在劍鞘上。奇異的是，血液竟被劍鞘吸收，隨即鞘身泛起微弱的紅光。
    "在這等著。"他鬆開慕青霜，"若我三日未歸，你就回宗門報信。"
    "不行！太危險了！"慕青霜急道，"至少讓我——"
    "你修為不夠。"白辰語氣平靜，"進去必死。"
    慕青霜還想說什麽，卻見白辰已邁步走向山穀。他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孤絕，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劍，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仍義無反顧。
    血色劍光再次襲來，這次更加狂暴！白辰卻不閃不避，隻是抬手——
    "錚！"
    一聲清越劍鳴響徹雲霄！
    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那漫天血色劍光竟在白辰麵前驟然停滯，隨即如臣子見君般，紛紛低垂劍尖，讓出一條通路！
    慕青霜目瞪口呆。
    白辰踏著劍光鋪就的路，一步步走入山穀。風雪吞沒了他的身影，唯有一句話隨風飄來：
    "告訴她……我來了。"
    昆侖秘境深處，雪兒跪坐在一座古老的祭壇上。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右手腕上一道猙獰傷口仍在滴血，鮮血順著祭壇紋路流淌，逐漸填滿一個複雜的劍形圖案。
    "快了……"她喃喃自語，"就快打開了……"
    三個月來，她走遍三界，終於在此處找到引路劍符的線索——必須以劍修之血激活祭壇，方能開啟通往葬劍淵的門戶。
    而代價是，她的劍骨。
    "咳……"雪兒突然咳出一口血，臉色更加慘白。她能感覺到體內的劍骨正在消融，那是她修煉百年的根基，如今卻一點點化作開啟門戶的養料。
    但她不在乎。
    隻要能找到白辰，別說劍骨，就算這條命——
    "值得嗎？"
    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在祭壇上空響起。
    雪兒猛地抬頭，隻見一道虛幻的身影懸浮在半空，白衣白發，麵容模糊。
    "誰？！"她厲喝，下意識要拔劍，卻想起自己的佩劍早已在血祭中粉碎。
    "我是上一個來此的人。"虛影淡淡道，"也是上一個想進葬劍淵的傻子。"
    雪兒瞳孔一縮："你……"
    "我當年和你一樣，為了找一個人，不惜自毀劍骨。"虛影苦笑，"結果呢？葬劍淵根本不是活人能進的地方。"
    雪兒咬牙："我不在乎。"
    "你會的。"虛影飄近，"因為葬劍淵會吞噬所有進入者的記憶與情感，你找到的隻會是一具空殼。"
    雪兒渾身一顫："不可能！白辰他……"
    "白辰？"虛影突然激動起來，"你說誰？！"
    雪兒一愣："你認識他？"
    虛影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葬劍淵會突然異動！"他笑聲戛然而止，"丫頭，你可知白辰是誰？"
    雪兒皺眉："什麽意思？"
    "他不是普通修士。"虛影一字一頓，"他是劍靈轉世。"
    "什麽？！"
    "上古時期，有一柄劍修煉成靈，自願入輪回曆劫，隻為體會人間七情。"虛影聲音縹緲，"那劍靈就是你口中的白辰。"
    雪兒如遭雷擊，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白辰對劍的天賦、他在寒潭底百年不死、雙心劍對他的特殊感應……
    "所以葬劍淵帶走了他……"她喃喃道。
    "不，是他自己回去了。"虛影歎息，"劍靈覺醒，注定要回歸劍塚。你就算找到他，他也記不得你了。"
    雪兒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不信。"
    虛影還想說什麽，祭壇突然劇烈震動！劍形圖案完全被鮮血填滿，一道血色光柱衝天而起！
    "門戶開了！"虛影驚呼，"丫頭，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雪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嘴角卻揚起一抹決然的笑："多謝前輩好意。"
    她一步踏入光柱。
    "但我的答案，從未變過。"
    葬劍淵，劍塚深處。
    白辰踏著滿地斷劍前行，白布已被鮮血浸透。強行穿越萬劍大陣讓他遍體鱗傷，但腳步依然堅定。
    他能感覺到，雪兒就在前方。
    轉過一道劍山，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圓形平台上，雪兒單薄的身影靜靜躺在中央，周身被無數劍光纏繞，如同沉睡的囚徒。
    "雪兒！"白辰疾步上前，卻在距離平台三丈處被一道無形屏障阻隔。
    "沒用的。"守墓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自願成為劍引，以自身劍骨為祭，喚醒了葬劍淵的意誌。現在誰也帶不走她。"
    白辰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扯下蒙眼的白布。
    "你做什麽？！"守墓人震驚，"你的眼睛承受不住——"
    白辰充耳不聞。他閉著的眼皮緩緩睜開，兩道璀璨劍光迸射而出！
    劍瞳全開！
    屏障在劍瞳的注視下如冰雪消融。白辰踉蹌著走向平台，每走一步，眼中的劍光就暗淡一分，鮮血順著眼角滑落。
    但他終於來到了雪兒身邊。
    "傻子……"他輕撫她蒼白的臉，"不是說好……等我的嗎？"
    雪兒似有所感，睫毛微微顫動，卻未能醒來。
    白辰俯身，額頭輕貼她的眉心。
    "既然你來了，那我也不走了。"
    他周身突然爆發出耀眼劍光，與纏繞雪兒的劍芒交織在一起。整個葬劍淵開始震顫，無數斷劍騰空而起，在空中組成一個巨大的劍陣！
    "你瘋了？！"守墓人駭然，"強行融合劍意，你會魂飛魄散的！"
    白辰恍若未聞。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卻將雪兒護得嚴嚴實實。
    "這一次……換我護著你。"
    劍陣轟然落下！
    千鈞一發之際，雪兒突然睜眼！
    "白辰——！"
    她猛地抱住他，周身爆發出純淨的白光——那是界心的力量！兩股力量相撞，天地為之失色！
    當光芒散去時，葬劍淵恢複了平靜。
    平台上，白辰安靜地躺著，雙眼重新蒙上了白布。雪兒跪坐在旁，淚如雨下。
    他的胸口，插著一柄透明的小劍——那是他畢生劍意所化，如今已與雪兒的界心之力融為一體。
    "值得嗎？"守墓人輕聲問。
    雪兒擦去眼淚，握住白辰的手。
    "值得。"
    她抬頭，看向葬劍淵無盡的天空。
    "因為這一次，我們終於……同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