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一個相框突然砸到溫嫿腳邊，她頓住腳步，彎腰撿了起來。
    是簡意和傅明聿的合照，倆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是相差三歲的姐弟戀。
    隨手要將相框擺放到一旁的櫃子，猶豫了一下，沒有放下。溫嫿看向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背影。
    她身上還穿著昨晚那身衣服，頭發蓬亂披散著，沒有了往日的精致優雅。
    高跟鞋踏響地板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很清晰，簡意僵硬的轉頭看向門口，看到她的女兒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她不知道進來的人是溫嫿，眼神閃過慌亂，嘴唇微動卻又說不出任何話，苦澀的目光中帶著溫柔，就這麽靜靜看著她慢慢走到自己身邊。
    恍惚間，她想到了以前去接溫嫿放學的時候，每次她都是笑著飛奔向自己。自從她離開雲城以後，溫嫿再看到她，要麽是安安靜靜站在原地，要麽就是如現在這般一步一步踏著從容又堅定的步伐走向她。
    她不再是小時候的溫嫿了，她早已經長大。
    溫嫿已經走到她身旁，如往常一樣坐在她身邊，相框放在身旁的沙發上，很輕的聲音叫她，“媽媽。”
    已經幹澀的眼睛，因為這和平常不變的兩個字，鼻尖猛然酸澀，眼淚重新湧動在眼眶，簡意躲開眼神垂下頭抹了抹眼角，聲音哽咽，“剛才砸對你沒有？”
    “沒有。”溫嫿也垂著眉眼，眼神落到自己放在膝蓋上微握在一起的雙手。
    沙發上排排坐得極近的母女，一個垂著頭，一個垂著眉眼，仿佛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親近。
    很安靜，也很沉悶的氛圍。
    “傅明聿又去找你了？” 簡意緊握住自己的雙手，仍舊低著頭。
    “沒有。”微微停頓幾秒，又緩緩回她，“阿蘊姐帶著越越來找我。”
    “連他也知道了嗎？”簡意微向上抬起頭，看著前方開口。
    中午的時候她和傅明聿提了離婚，那時候隻有傅老太太在，沒有想到傅越會聽到。
    “嗯。”溫嫿的坐姿沒變，空氣靜了一霎，她平靜的問道，“為什麽要離婚？”
    室內忽然又陷入安靜。
    簡意也低垂下眼瞼，她又如回到多年前那般。
    但溫嫿，已經不是十三歲那年的溫嫿。
    遲遲等不到她開口，溫嫿歎了一口很輕很輕的氣，聲音飄渺的像是讓人抓不住，“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已經不需要，不需要母親的陪伴，不需要母親的保護，也不再需要那曾經奢望很久很久的唯一的母愛。
    過去，她們日夜相伴多年，簡意對她處處都是細心的照顧，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簡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溫嫿對簡意的依賴可想而知。
    一夕之間母女分別兩地，溫嫿過的很不習慣。特別是心靈上，她的安全感嚴重匱乏。
    頭一個月的時候，她會自己跑回曾經屬於她的那個家，一個人靜靜待在房子裏，回想著她們一家三口的曾經。
    白天坐到晚上，每次都是外婆來把她牽回去。
    後來，她不忍心再折騰外婆，隻有周末的時候再回去坐坐。
    再到後來，她已經很少回去。
    她對簡意的依賴，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慢慢過濾掉，說服自己抽離，她開始習慣沒有母親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日子。
    那些日子，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已經不是十三歲那年的溫嫿，媽媽，不用再做這些。”溫嫿慢慢別好垂落到眼前的一縷發絲，然後，十指交握著放在膝蓋。
    簡意的眼淚凝固在眼裏，心口悶痛一陣又一陣。
    “你對我恨鐵不成鋼，責罵我沒有以前的脾氣。可是媽媽，我從那年開始，就已經沒有任何任性的資本，不管是在簡家，亦或是在傅家，就算現在身邊有媽媽，我都任性不起來了。”
    沒有誰會再像曾經的爸爸媽媽般一直容忍她，一直哄著她。
    就算是現在的簡意，也已經做不到。
    溫嫿的眼眶也慢慢濕潤，比起其他家庭裏母親二嫁的孩子，她的母親對她已經盡力做到最好，錢財她從來不缺，每次舅媽提著簡意從京市寄給她的禮物，都笑嗬嗬的說，“你媽媽就算有新的家庭，也還是牽掛你的，你看，又給你寄了新禮物，開不開心，嫿嫿？”
    明明自己才是被生養之人拋下的那個人，與以往相比，她們之間維係感情的隻有這些東西，和隔著網絡的交流關心。
    感情不再如從前，早已經變質，卻要一遍遍來提醒她，你的母親已經拋棄你，但她還會牽掛你，你要知足。
    都在強調母親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獨立的人，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那她呢？她就該成為母親可以拋下的那個權利了嗎？
    某些時候，很多人是在美化自私。
    有脾氣的溫嫿會如以上那般想。
    但那時候的溫嫿，不能有脾氣，也沒有脾氣，她輕彎起嘴角雙手接過禮物。
    她勸簡意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為什麽會勸呢，除了心疼她，更多的是，讓她心安。
    如果放大問題來看待，人有時候就是如此的複雜且矛盾。
    簡意一直在逃避麵對她最初的選擇裏放棄過自己的女兒。
    二選一那個選擇裏，溫嫿沒有被選擇。
    傅明聿求她上百次，遠沒有溫嫿點頭勸一次有用。
    她認為自己最對不起溫嫿，溫嫿理解了她，她會心安，溫嫿也給了她心安。
    十三歲那年到現在，從拋棄到借住，如果將種種問題都放大來看待，會有很多矛盾，感情並不能經得起推敲，如她們現在這般。
    所以，溫嫿選擇放小看待，也一直把這段母女關係中的種種問題放小對待。
    她們這些年相處的融洽平和，感情仍如從前，這就夠了。
    “這些年，除了沒有之前的脾氣，我也過的很開心，有個可愛的弟弟，也有筱筱她們這群朋友，還有傅家這些如家人般的照顧疼愛，你給不了我以前的偏愛，也給了我認識她們的機會。我長大了，媽媽，不用再糾結於從前。”
    從始至終，她隻要簡意過得幸福，傅明聿能給她幸福。
    溫嫿拿起一旁的相框放到簡意身旁，緩著聲音，“你和他是相愛的，不是嗎？”她的視線沒有對上簡意的眼神，轉而慢慢站起身，又是那種飄渺的空落落的語氣，“媽媽，傅越，沒有必要成為第二個我。”
    說完，溫嫿一步一步走出房間，像是慢慢走出了簡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