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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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去了當地的服裝城。
東門批發市場三樓像個蒸籠,劣質皮革味混著汗酸氣直往我鼻子裏鑽。
我在a36檔口前站了足有半小時,老板娘翹著二郎腿嗑瓜子。
“學生仔要買就買,不買別擋著財神。”
“隨便看看。”
我打量著周圍的服裝,最終定格在一套高仿阿瑪尼身上。
那套冒牌阿瑪尼掛在褪色的塑料模特身上,袖口還沾著塊可疑的黃色汙漬。
我掏出兜裏所有零錢數了三遍——三千六百五十塊,其中有兩千多是小滿姐昨晚給我的。
“這個多少錢?”我扯了扯西裝下擺,線頭簌簌掉落。
老板娘眼皮都不抬:“兩百八。”
我怔了一下,原以為即便是高仿,也得上千,沒想到價格遠低於我的預期。
“港貨啦!”她撣了撣灰西裝上的灰,“前天上個客人剛退的,說是去相親沒相中。”
“一百五。”我學著菜市場阿婆砍價的架勢。
折疊椅吱呀一聲彈起,她突然壓低嗓音湊過來,“看你學生仔老實,一百八拿去。”
我換上衣服試了試還蠻合身,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一點不假,鏡子裏麵的我仿佛換另一個人一樣,挺括的肩線遮住瘦削的骨架,倒真像個體麵的售樓先生。
“喲!”老板娘吐掉瓜子皮,“靚仔這麽一穿,明天就能當新郎官!”
“就這個了,謝謝老板。”
坤哥的辦公室在售樓部二樓,真皮沙發被他壓得吱呀作響。
他所在的地產公司叫建安集團,坤哥在旗下的一個小樓盤當銷售經理,樓盤是鵬城比較豪華的皇都苑。
坤哥在客廳大聲講電話:“王局放心,絕對是最優樓層”他的金牙在射燈下泛著冷光。
“哎,王姐,你放心,那套房子我一定給你留著,送花園的……”
“來了?”掛掉電話後他瞥了我一眼。
“坤哥,我要賣哪裏的樓房?這附近還沒有建好的樓盤啊。”
“癡線!”他甩來一遝傳單砸在我胸口,“賣樓花不是賣樓,是賣發財夢!懂?”
樓花也叫樓號,就是房子還沒開始動工,開發商就拿出設計圖給購房者認購,這時的房價是最便宜的,但也是風險最大的時候,因為在房子的施工過程中會產生這樣那樣的問題,於是開發商承絡的如綠化率樓距公攤都會縮水。
我盯著傳單上s過度的效果圖,遊泳池得比足球場還大,坤哥突然揪住我領帶往窗前拽,巨大的力道拖得我差點摔倒:“看見那個福州仔沒?”
樓下沙盤區,穿破洞牛仔褲的黃毛正給大腹便便的客人點煙,他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鏈子晃得人眼花。
“上個月提了十八萬。”坤哥的雪茄灰彈在我鞋尖,繼續說著:“老家起了五層小洋樓,娶了個電子廠的廠花。”
我喉嚨發緊,覺得口幹舌燥。
十八萬能把趙鐵柱搶走的學費填上,能給小滿姐買台帶烘幹功能的洗衣機,能在城中村租個不漏雨的大房子。
坤哥肥厚的手掌突然拍在我後背:“怕髒手?窮人的骨頭比什麽都賤!”
我直視著他,滿臉堅定:“不怕,我既然來了就願意幹!”
“很好。”
他突然掐住我後頸,“知道怎麽讓富婆掏錢嗎?”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
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煙霧籠罩在我臉上,我如墜雲霧。
黃昏時分,我抱著傳單和阿坤蹲在羅湖口岸。
坤哥的教誨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教給你一個千金不換的道理,戴江詩丹頓的不如戴電子表的,穿普拉達的幹不過提蛇皮袋的——要找就找那些背a貨包的二奶。”
“看。”阿坤把戶型圖折成飛機,“看見戴金勞的,往他二奶胸口瞄——她心動,你單成。”
說完他在人群中搜尋著目標,而後在一個打扮富貴的年輕女人身上停住,他把紙飛機在嘴中哈了一口氣,隨後放了出去。
紙飛機在口中打了兩個漩,最後落在了她的手提包。
“就像這樣,十個總要成一個。”
他衝我咧嘴笑著。
後來在阿坤身邊,我學會聞錢味,穿人字拖的阿伯可能是包租公,挎愛馬仕的貴婦也許欠著高利貸。
阿坤成為皇都苑銷售經理不是沒有道理的,這種宣傳手段隻是其中之一,他告訴我,銷售最關鍵的就是兩點,一是足夠厚的臉皮,豁得出去。
能成否,全靠一張嘴。
二是強大的心理,扛得住天塌下來的壓力。
擁有這兩個要素,開單就像喝水一樣簡單。
後來我發現,阿坤口中的喝水一樣簡單,對我來說比登天還難。
後麵的幾天,我自己出去尋覓客戶,但都一無所獲,我學著阿坤折紙飛機的方式,但紙飛機不是被別人踩在腳下踢來踢去,就是撞到了挑包工的臉上。
“小姐需要看房嗎?“我擠出坤哥培訓的標準笑容,“皇都苑複式送空中花園。”
“滾開啦,衰老崽。”
“……”
沒有一個人理會我。
我深受打擊。
回到家,小滿姐也看出了我最近有些不在狀態,給我熬了一碗雞湯。
我不相瞞小滿姐,於是鼓起了勇氣說:“小滿姐,其實我沒有在快餐店打工了。”
小滿姐先是楞了一下,隨後又摸了摸我的腦袋,柔聲道:“沒事的,隻要走的是正道,心安即可。”
“我在建安集團下的一個售樓部賣房子。”
我說出了實情,準備迎接來自小滿姐的暴風雨。
建安集團在彭州口碑並不好,因為這個集團傳出很多暴力拆遷的事情,就在前不久,就有一個拆遷隊長因為暴力拆遷,把一對夫妻埋在了樓房下麵。
當然拆遷隊長也進去蹲了號子。
沒想到小滿姐的反應令我非常意外。
她揉了揉我腦袋,“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任何行業都有好人和壞人,到哪裏都一樣,我相信小默絕對不會做出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來,隻要是腳踏實地的做事情,又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得的?”
我盯著小滿姐那張極有韻味的臉龐,鼻子一陣酸楚,心中泛起陣陣感動。
“小滿姐,你真好。”
小滿姐撩起了鬢角的一撮發絲,柔聲道:“傻小子,你還有幾個親人在世上?姐不對你好,誰對你好?”
的確,現在小滿姐可以說是我唯一一個能夠說說話的人了。
聽著小滿姐的話,我大受鼓舞。
我一定要開出單!
第二天傍晚時分,我的手機響了,是阿坤打過來的。
“人在哪裏?我過去接你,業務來了,今天給你介紹個大客戶,包開單的。”
我說了地址後,就掛掉了電話。
掛掉電話後的我心情十分激動,開始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阿坤介紹的大客戶,一定十拿九穩,說不定這一單就頂的上我在快餐店半年的工資。
大約半小時後,坤哥的別克碾過水坑,泥漿潑墨般糊了我滿身。
“上車!”他甩來牛皮紙袋,裏麵是五捆百元鈔,“今晚陪周姐看房,這錢就是訂金。”
上車後,後視鏡裏,我瞥見自己蒼白的臉。
周姐就坐在後座上,是個十分肥胖的女人。
周姐的手已經搭在我膝蓋上,“小陳皮膚比姑娘還嫩啊……”
坤哥在駕駛位笑出豬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