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上門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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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輪鎮,閩東酒店。
    羅三途在自己的地盤上遇見了有個始料未及,甚至從未有過任何來往的人。
    “在下長春會‘恒’字掌櫃杜煜,見過羅經理。”
    杜煜身著一襲黑緞長袍,對著羅三途抱拳行禮。
    “原來是杜掌櫃,幸會。”
    兩個意思相近的稱呼,卻有著相距甚遠的曆史韻味,代表兩人分屬不同的行當和勢力。
    “請坐。”
    羅三途抬手相邀。杜煜毫不怯場,一撩長衫前擺,在羅三途對麵施施然坐下。
    “杜掌櫃這是打哪裏來?”
    羅三途一邊為杜煜斟茶,一邊跟對方盤道。
    “正南道四環恒定縣。”
    “恒定縣?”
    羅三途略作思索,笑道:“這地方我曾經去過一次,貴字號將那裏治理的很好,富裕程度真是令人驚歎。”
    杜煜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羅經理去的年頭應該比較久遠了吧?恒定縣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隻能算勉強度日。”
    “水無常勢,人無恒富。”
    羅三途不以為意道:“做生意本來就是有好有壞,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貴字號現在走了點下坡路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壞事,說不定哪天就能再度迎來春暖花開,四季長春。”
    杜煜聞言一笑:“那我可就借羅經理吉言了。”
    “實話實說罷了。”
    羅三途在沙發中坐定,翹起二郎腿,雙手合十抱拳放在腿上。
    “言歸正傳,杜掌櫃這次不遠千裏來到重輪鎮造訪敝店,不知道是想劃什麽拳?六六順還是七個巧?”
    “都不是。”
    杜煜搖頭道:“我既不是來花錢買凶,也不是來借道跑路的。”
    “那閣下的目的是?”羅三途麵露疑惑。
    “我是來要債的。”
    羅三途臉上笑容猛然一僵,眼中冷意驟生,直勾勾的看著對方。
    “杜掌櫃是不是說錯了?”
    “沒說錯。羅經理要是沒聽清,我可以再說一遍。”
    杜煜雙目與羅三途直視,一字一頓道:“我、來、要、債。”
    “自從我開起這家閩東酒店以來,敢找上門要債的,杜掌櫃你是第一個。”
    羅三途驀然失笑:“容我多問一句,杜掌櫃想要的是錢債,還是人情債?”
    “兩個都有。”
    “這我可就弄不明白了。我跟杜掌櫃你素未謀麵,閩東酒店也從來沒有掛過閣下的花紅。”羅三途搖晃著指尖:“我跟你之間怎麽會有債?”
    “看來是我沒有把話說清楚,畢竟我也是第一次這麽做生意,流程還不太熟練,羅經理見諒。”
    杜煜歉意一笑:“其實我是來替人要債的。”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羅三途展開雙臂壓著沙發靠背,目光睥睨:“誰有這麽大的麵子,能勞動堂堂‘恒’字的掌櫃出麵收債?”
    “這個人你很熟。”杜煜緩緩道:“他叫沈戎。”
    “原來杜掌櫃你是來替他出頭啊!”
    羅三途恍然大悟,譏諷道:“有意思,杜煜你是什麽時候轉的行,學起毛道給人做打手了?”
    “我可不是什麽打手,咱們都是文明人,打開門做生意,做人做事那就都得講道理。”
    “好,那我今天就跟你講道理!”
    羅三途朗聲道:“沈戎來我閩東酒店,住店、劃拳、參加眾歡場,我對他照顧的可謂是無微不至,臨走之際更是送上了不少好處。所以真要算起來,我跟他之間應該是他欠我,而不是我欠他。”
    “你說的沒錯。”杜煜不慌不忙道:“但是把沈戎消息賣給毛道陳家的人也是你,這一點我也沒說錯吧?”
    “杜掌櫃果然消息靈通。”羅三途闔著眼眸,冷笑反問:“不過是又如何?”
    “所以.”
    杜煜坐直身體,拿出一個錢袋放在茶幾上。
    “這裏麵是五枚天公花錢,就當是我幫沈戎還他欠你的錢。”
    羅三途眼露不屑,他雖然不知道對方在玩什麽花樣,但是這裏是閩東酒店,一個長春會的掌櫃在這裏還掀不起什麽風浪。
    念及至此是,羅三途伸手便按住了錢袋。
    可還沒等他張開的五指合攏,就聽對麵的杜煜話頭一轉:“現在沈戎欠你的就清了,接下來,咱們來算你欠他的。”
    羅三途手上動作一頓:“好啊,那杜掌櫃你想怎麽算?”
    “你明麵上要跟沈戎簽金蘭約,當他的經紀人,暗地裏卻背信棄義,將他的行蹤和計劃賣給毛道命途,這種行為,照南國江湖的規矩,自然該用你的命來抵。”
    杜煜此話一出,房間內的氣氛驟然凝固。
    羅三途不可置信的盯著杜煜,似乎不相信對方竟有勇氣說出這番話。
    “姓杜的,你就隻是一個人道八位的【掮客】,刀都拿不穩的貨色,在閩東酒店讓我抵命,你憑什麽?”
    羅三途怒極而笑:“就憑你‘恒’字那不值錢的招牌?”
    “不憑我杜煜,也不憑‘恒字。’”
    麵對殺氣橫生的羅三途,杜煜麵色平靜道:“就憑你的債主叫沈戎。”
    “一個為了苟活,選擇自斷命途的懦夫。”羅三途冷笑:“他又是憑什麽?”
    “玄壇脈陳家的陳戈,一頭八位【惡獸】,他就是這次來給你送錢的買主。”
    杜煜語速輕緩道:“就在這個時候,會有彝教畢摩派的人接他偷渡入九鯉縣。然後他會在踏上碼頭的一個小時以內,被人將屍體扔進海裏,你信不信?”
    “你唬我?”羅三途表情猙獰。
    “你可以試試看現在還能不能聯係的上對方,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唬你了。”
    羅三途當然不會愚蠢到真照杜煜的話去做,而是將前傾的身體往後一躺。
    “就算你能殺了陳戈,那又有什麽?一個八位毛道而已,他隻要敢進閩東酒店,我也能殺,沒什麽了不起的。”
    杜煜聞言搖頭:“他是什麽命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虎族玄壇脈的人。”
    羅三途雙眉緊皺,心間琢磨著杜煜的話,心頭驀然一動。
    “你要拿他給沈戎當上位的‘引子’?”
    羅三途反應了過來,冷笑道:“杜掌櫃你是真舍得下本錢啊,不過他沈戎就算成功上位了又能怎麽樣,還不就是一個八位毛道.”
    杜煜打斷對方:“一個八位毛道你不怕,那要是兩道並行的八位命途呢?”
    羅三途臉上表情驟然凝聚,瞳孔震顫不停。
    “杜老板這【掮客】的手藝還真是熟練,差點就把我嚇住了。”
    片刻之後,羅三途微微一笑:“沈戎已經剔除了身上的人道命途,還有誰來並行兩道?總不能杜掌櫃你手下還有其他的亡命徒吧?”
    “你就這麽確定沈戎剔除了人道命途?”
    杜煜指尖輕輕敲著桌麵:“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不著急,咱們還有時間。”
    看著杜煜這副有恃無恐的淡定模樣,羅三途心頭的那股狐疑越來越重,腦海中不禁回想沈戎進入閩東酒店後的一舉一動,以及對方在跟‘格物山’楚居官碰麵後萎靡的精神和衰墜的氣勢。
    沈戎肯定已經剔除了人道命途,從並行退回了單道。
    羅三途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但是轉念間他又感覺心頭惴惴不安。
    他雖然不熟悉杜煜,但也聽過一些關於對方的傳聞。
    杜煜跟沈戎在跳澗村之時就曾經有過聯手,並且杜煜正是因為這次聯手才賺的盆滿缽滿,晉升人道八位,被提拔為‘恒’字掌櫃。
    所以他跟沈戎定然關係匪淺,了解極深。
    再者如果沈戎真的剔除了命途,成了廢物,對方怎麽會來幫他出頭是,而且還是這麽囂張的踩自己的場子?
    倏然,羅三途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
    “難不成沈戎是從楚居官的身上學到了什麽辦法,將自己的命途給隱藏了起來?!”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如同野草般肆意瘋長。
    羅三途的臉色變得陰沉難看,要印證自己有沒有猜錯,那就隻有去找楚居官。
    可對方早就已經離開了正東道,自己現在上哪兒去找人?
    但若是吃不準其中的真假,自己該怎麽應付眼前的杜煜?
    “杜煜,你別忘了這裏是閩東酒店。”
    羅三途突然摔手拍桌,怒道:“他沈戎就算還是兩道並行,也不可能找的到我。倒是你,今天別想再踏出這裏半步!”
    都是百煉成精的老江湖,杜煜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虛張聲勢,抬手一抻長袍前襟,不慌不忙開口。
    “我今天既然敢單槍匹馬來你的地盤收錢,自然已經做好了丟命的準備。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動了我,你所有躲避‘神網’的手段都會立馬曝光,你覺得你的閩東酒店還能往哪裏轉移?”
    杜煜笑道:“到時候恐怕不止是沈戎,還有九鯉派,包括其他曾經在閩東酒店被懸賞過的教派,全部都不會放過你。你覺得到時候你還有機會能逃出正東道?”
    羅三途聞言,像是被人捏住了要害七寸,臉色青紅變幻。
    “其實我本來不想把話說的那麽難聽,畢竟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是既然你這麽不給麵子,那我也沒有辦法。”
    杜煜反客為主,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壺,為沉默不語的羅三途斟上一杯熱茶。
    “你羅三途原本隻是一個在正南道五環青富鎮靠著給人製作命器賺錢的【裁縫】,後來因為自己手腳不幹淨,偷藏耗材,被客人發現,將這件事告給了引你上道的師傅。師傅仁慈,並沒有因此就斷了你的命途,隻是把你逐出師門。”
    “但是你的所作所為早已經在行裏傳了個遍,再也吃不了裁縫這行的飯,走投無路之下,你隻能選擇加入了紅花會,成了一名從事‘三星照’工作的後勤人員。”
    杜煜將羅三途此前的人生經曆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往後的十餘年間,你不斷積累人脈,也是運氣不錯,接連簽下了幾名頗有前途的殺手,靠著給別人當經紀人攢下了一些本錢。到這一步,如果沒有後續的事情,那你應該能在南國過上不錯的日子。”
    “可是你太貪心,瞧不上經紀人賺的那點錢,起了歪心思,轉手把自己聯係的殺手賣給了死者的家屬,裏外通吃,用這種肮髒下作的手段一步步爬上了‘青竹杖’的位置,帶上所有的家當來到正東道,開起了這家紅花亭。”
    杜煜坐回原位,麵帶微笑的看著羅三途。
    “你折騰了這麽多年,手上沾了那麽多昧良心的黑血,這才有了現在這家閩東酒店。我要是把它毀了,你以後還怎麽活?”
    羅三途緊咬著牙關,臉上五官猙獰扭曲。
    活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可眼眸中卻隻有怨恨,沒有那決死一博的凶悍野性。
    “往前一步,傾家蕩產。退後一步,海闊天空。”
    杜煜笑道:“羅經理,這兩者孰輕孰重,我想你應該能明白。”
    羅三途依舊沒有吭聲,放在腿上的雙拳攥緊又鬆開,往複幾次,最終卻還是鬆開了十指。
    “你要多少?”
    事情成了。
    杜煜暗中繃緊的心神終於鬆了下來,麵上卻依舊如常,說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價碼:“一件八位水準的鎮物,而且要和犵黨刀同一個類型。”
    “我現在手上沒有”
    “那就立刻去買,去換。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這個條件絕對不能變。”
    杜煜語氣強硬:“正好我們也一起等等看,看一個小時以後,到底是陳戈屍沉大海,還是我杜煜在裝模作樣。”
    羅三途默然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等一下。”
    杜煜叫住對方,將一份‘金蘭約’扔在桌上。
    “守口如瓶,是做生意的基本要求。我們兩人剛才這番談話如果走漏出去,對大家都不好。所以這份金蘭約的內容很簡單,誰要是走漏半句,誰喪盡命數,身死道消。”
    羅三途回頭凝視杜煜良久,麵無表情的將金蘭約拿起,掛入自己的命域當中,隨後大步離開。
    等房門合上,杜煜終於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股濁氣,懶洋洋的癱在沙發上。
    “這才叫做生意啊,真他媽太有意思了!”
    杜煜放聲大笑,眉宇間盡是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