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讖言——鳳升龍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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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梧再次踏入慈寧宮中,發現宮中的氣氛比上一次更加低沉凝重了。偌大的慈寧宮裏幾乎看不到人影,地上還有沒來得及清掃的落葉,整個慈寧宮裏透著一股淡淡的蕭瑟之意。
    謝梧踏入殿中時,一眼便看到了高坐在主位上正盯著她的太後。
    比起前些天的見麵,她看起來消瘦憔悴了許多。
    太後身上依然穿著華貴精美的鳳袍,看上去卻莫名有一種僵硬的不協調之感。謝梧再仔細看她的麵容,發現她眼角的細紋已經清晰可見,就連鬢邊似乎也多了幾縷白發。
    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太後竟肉眼可見地老了。
    “見過太後娘娘。”謝梧微微欠身行禮。
    太後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才道:“起來吧。”
    謝梧聲音平淡地謝過,太後揮手示意殿中的太監退下,片刻間殿中就隻剩下兩人了。
    謝梧神態如常,輕聲道:“不知太後娘娘召阿梧前來,有何吩咐?”
    太後的眼眸中含著怨恨,卻並沒有對謝梧大發雷霆。
    “周家的事,是你所為?”太後問道。
    謝梧眨了下眼睛,無辜地歎氣道:“太後娘娘冤枉阿梧了,我哪裏有那樣的本事?還是娘娘認為,我父親會為了我親自下場與周家撕破臉?”
    太後冷哼一聲,道:“你不用狡辯,自從你入京之後,牧兒便事事不順,周家也接連出事!”
    謝梧微微偏頭,笑道:“這應該是巧合吧?或許……當年先帝和欽天監都看錯了,我跟信王殿下就是天生不對付。所以,十一年前才會出了那樣的事,我一回來信王殿下就諸事不順。”
    太後高高在上地打量著謝梧,冷聲道:“你不必跟我玩這些花樣,我在宮中這麽多年屹立不倒,你以為我是那些容易被你的外表欺騙的蠢男人?無論有沒有證據,我都知道……就是你做的。謝胤確實不可能為了你就貿然對周家出手,我猜……你是勾搭上了什麽人。”
    “這些日子發生的這些事,最有可能跟你勾結的……除了黃澤父子,就是夏璟臣。”太後目光一瞬也不移動地盯著謝梧,緩緩道。
    謝梧麵帶微笑,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她抬手輕觸眼下的朱砂,柔聲道:“娘娘太高估我了,我與夏督主不過幾麵之緣。與黃掌印……更是從未接觸過。”
    太後冷笑道:“你確實沒接觸過黃澤,但你接觸過沈缺。哀家聽說,前些日子南靖長公主還在陛下耳邊吹風,想要將你嫁給沈缺?”
    謝梧道:“可我現在是準容王妃。”
    提起這件事太後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道:“你說,若是皇帝知道了這些,會不會查出什麽來?”
    謝梧微笑道:“娘娘請便。”
    謝梧轉身走到一邊坐了下來,望著太後心平氣和地道:“娘娘不必嚇唬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怕到禦前對峙。娘娘不如還是說一些現實一點的事情吧。”
    太後扶著旁邊錦繡引枕的手用力一抓,修長精致的指甲陷入了錦緞之中。
    “我要你幫周家脫罪。”
    謝梧愣了愣,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娘娘您在開玩笑麽?我若有這樣的本事……”太後冷聲打斷了她的話,沉聲道:“你沒有,但是謝家還有俞家有。”
    謝梧搖了搖頭,無奈笑道:“娘娘還是不要開玩笑了,我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但陛下既然讓人圍困了周家,恐怕不是普通的事情。我與容王不過剛剛被賜婚,既無情分也無利益,哪裏說得動俞家?至於我父親,謝家這些年謹小慎微,好容易看到了一些出路,娘娘認為我父親會忤逆陛下嗎?”
    太後冷聲道:“你不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麽死的麽?”
    謝梧微垂著眼眸,並沒有立刻回話。
    若是幾天前,太後這話她還會有些興趣。但是現在嘛……
    有些遲了。
    太後冷聲道:“當年卞家父子倆是怎麽沒的,你母親是怎麽死的,你又是怎麽在光州遇到匪徒的,這些你都不想知道?”
    謝梧抬起頭來,笑道:“我怎麽知道太後娘娘說的就是真話?十一年前的事,連我父親都沒有查到什麽蛛絲馬跡,您又是如何知道的?難不成……是跟娘娘和周家有關?”
    “放肆!”太後怒斥道。
    太後怒瞪著眼前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氣才咬牙道:“看來你對卞家和已故的卞氏一點兒也不在意。”
    謝梧歎氣道:“過世的人總要為活人讓路,周家的事情非同小可,我若因此就將謝家甚至是俞家拉下水,那才真是罪該萬死。娘娘,我雖然年少卻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您的這些消息就算是真的,也不值這個價碼。”
    “價碼?”太後麵露不屑,冷聲道:“不愧是在低賤的商戶家裏長大的,口口聲聲都是生意。”
    謝梧垂眸,眼中掠過一絲冷意。
    大殿裏陷入了沉默,許久沒有人說話,安靜地仿佛能聽到太後指甲磨擦錦緞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太後才終於開口道:“好,換一個條件!我要你幫我將牧兒送離京城。”
    謝梧有些驚訝地抬頭,有些誠懇地勸說道:“娘娘,陛下不會殺信王的。”
    太後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麽?你隻要答應了,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一半的消息。”
    謝梧沉吟半晌,才緩緩道:“我若答應你,回頭你便會拿這件事要挾我。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子,斷然不會允許謝家左右逢源的。到時候娘娘既將信王送走了,還能報了謝家袖手旁觀的仇。娘娘好打算。”
    太後氣結,怒道:“那你要如何?”
    謝梧搖頭道:“我說過了,我無能為力,娘娘為何總是認為,我有這樣的能力呢?”
    太後臉上的怒氣突然散去,露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笑意。
    “謝梧,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你必須幫我,不然……咱們便同歸於盡!”
    謝梧挑眉道:“同歸於盡?”
    太後笑道:“你以為我拿你沒有法子?前些日子我派人去青陽山玉清宮尋人,巧了去的人這兩天終於趕回來了。當年的妙玄真人已經羽化,但我的人尋到了當時妙玄真人身邊的童子。你可知,他說了什麽?”
    謝梧並不言語,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太後目光陰沉地盯著她道:“天傾西北,乾坤倒懸,東曦既歿,鳳升龍潛。”
    “天傾西北,乾坤倒懸?”謝梧垂眸道:“聽起來,跟我沒什麽關係。”
    太後冷笑道:“有沒有關係,不如咱們交給皇帝來判斷?”
    這幾句話聽起來確實都跟謝梧沒有什麽關係,至少前麵三句沒有。真正有關係的是最後那句鳳升龍潛。
    但是這要怎麽理解?將來謝梧嫁入皇室,會壓在皇帝頭上擅權專政?
    若是如此,先帝又為何要將謝梧指婚給秦牧?先帝會這樣做,說明這樁婚事對大慶皇室並沒有什麽壞處。
    但現在,這句話要怎麽解釋,就要看當權者的想法了。
    看著謝梧沉默的模樣,太後終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皇帝是個什麽德行,我想你也知道,他隻會比我更相信這些道士的讖言。你覺得,他會怎麽對待一個……被玄妙真人親口預言,有鳳升龍潛之相的女子?是將你納入後宮看看讖言是真是假?還是殺了你以絕後患?這個,應該足夠讓謝胤替哀家辦事了吧?”
    “太後想靠幾句話威脅我?”謝梧淡淡道。
    太後冷聲道:“泰和帝要將周家趕盡殺絕,我也沒有法子。謝家必須將我兒救出京城,否則十天後便等著這讖言出現在皇帝的禦前吧。”
    謝梧目光落在自己垂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上。
    纖細的手指白皙如玉,指甲長短恰到好處,被打磨的圓潤漂亮。指甲上染了淺淺的紅色,既不過分張揚尖銳,也不顯得過於素淨蒼白。
    謝綰微微抬手,左手漫不經心地轉動著右手食指上精致的寶石鑲嵌的扳指。
    “我祖父和舅舅,是怎麽死的?”殿中突然響起謝梧輕柔的聲音。
    太後一愣,很快鬆了口氣。
    她知道,謝梧這是妥協了。
    “你不怕哀家騙你?”太後挑眉問道。
    謝梧淡淡一笑,“這重要嗎?太後去尋的那個童子,現在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吧?那所謂的讖言到底是什麽樣的,還不是太後娘娘說了算?差別隻是……陛下信不信而已。”
    而他們都知道,泰和帝會信。
    對皇帝來說,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
    最可怕的不是那所謂的鳳升之命,對泰和帝來說真正可怕的是,當年先帝為什麽要把有鳳命的謝梧指婚給秦牧。
    “你果然聰明。”太後點頭道:“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你莫要以為我威脅你便是你的敵人。你真正的仇人,正是坐在大慶宮裏的那位。十一年前你那位舅舅代先帝巡查邊境,發現當時還是太子的泰和帝命人在邊關擄掠良家少女,送入京城供他淫樂以及結交拉攏京城的權貴。當時的邊關守將是泰和帝的親舅舅,未免他將消息傳入京城,泰和帝命人暗中將卞大公子殺了,對外說是巡查邊境的時候不慎遇到北狄人侵擾,戰死沙場屍骨不全。聽說……有人將卞大公子的屍體分割成塊,用鹽醃製後送回了京城,就送到了卞太傅麵前。卞太傅隻看了一眼,就當場病發,沒幾日就死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謝梧問道。
    太後笑道:“因為……泰和帝百密一疏,卞大公子有一封密折,被送到了陛下手裏。陛下派人去查了,隻可惜已經晚了。卞大公子已經屍骨無存,卞太傅也已經死了,這件事自然也就……”
    “也就不了了之了。”謝梧冷聲接口道。
    太後歎氣道:“陛下當時還不想廢太子,自然不能讓這些消息傳出去。更何況卞家人都已經死了,無可挽回,難道大慶還要因此賠上一個太子和皇室的名聲?”
    謝梧微微蹙眉道:“我母親……”
    太後道:“你母親?自然是樊氏動的手,這難道還需要哀家提醒你?”謝梧道:“樊氏出身平平,不敢也沒這個能耐對我母親出手。太後娘娘認為,她背後的人是誰?”
    太後道:“自然是大慶宮裏那位,不然還有誰?我嗎?還是先帝?”
    謝梧心中暗道:“泰和帝確實更合理一些,但跟樊氏有牽扯的卻是肅王,這又是為何?而且按王婆子所言,樊氏當年的所作所為分明是肅王的謀劃。肅王又是怎麽知道泰和帝偽造遺詔的?”
    謝梧抬手揉了揉眉心,繼續道:“如此說來,當年光州之事也是與樊氏有關了?”
    太後道:“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剩下的還是等你辦完了事再說吧。”
    謝梧對剩下的並沒有那麽感興趣,但她確實需要一個理由拖住太後。
    “信王可未必願意離開京城,聽聞陛下不許信王殿下入宮見太後,他要如何相信我?”
    太後從頭上取下一支並不起眼的小巧的發簪,道:“你將這個給牧兒,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謝梧接了過來仔細看看,這發簪平平無奇,沒有絲毫宮中的印記標識。在太後華貴的裝扮中,甚至樸素的有些突兀。
    她隨手將發簪插入自己發間,隱在了一朵簪花後麵毫不起眼。
    謝梧站起身來道:“十天之後,我會再來聽娘娘剩下的消息。”
    太後滿意地點頭道:“很好,相信謝家不會讓哀家失望的。”
    謝梧並沒有行禮,轉身徑自往殿外走去,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和不滿。
    太後卻並不在意,她眼神幽深地望著謝梧,輕聲道:“謝梧,是你自己不識好歹。你是先帝賜給我兒的,就該為我兒效死。既然我兒得不到你,那誰也別想得到!”
    謝梧剛走出慈寧宮外,就看到一個太監站在門外等著。
    見謝梧出來,立刻上前來笑道:“崇寧縣主,陛下有請。”
    謝梧毫不意外,點點頭道:“有勞公公久等,請前麵帶路吧。”
    “不敢,縣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