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鳳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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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梧自認為,自己雖然算不上全天下最聰明的人,卻也不算是笨人,但她確實從來沒有明白過泰和帝的腦回路。
    送自己的重臣去死,借此挑起戰事的邏輯她自然是能想明白的。前提是想要挑起戰事的一方有足夠的實力,但現在的大慶朝廷有嗎?
    北方邊患不休,西北肅王寧王也不安分,西涼暗地裏蠢蠢欲動。還有年初的青州叛亂,和私底下小動作不斷的南詔。說大慶如今的局麵有末世之兆或許有些過分了,但攤上一個操作奇葩的皇帝,弄折了大慶這一百多年的江山也未必不可能。
    院子裏一時寂靜無聲,謝梧雙手捧著茶杯,仿佛是想要借著茶杯的暖意驅走心底的寒意。
    謝奐靠著柱子站在一邊,低頭垂眸不語,仿佛沒聽見謝梧方才的話,也沒想到謝梧未竟的話語。
    倒是於鼎寒顯得很是從容淡定,他低頭喝了一口茶,含笑道:“小蘭歌,太聰明了不好。你老師沒教過你?慧極必傷。你這個時候出現在潁州城……不是為了來玩兒的吧?”
    謝梧垂眸,捧在手裏的茶杯中,水麵平靜無波。
    “讓於相見笑了,我從光州一路行來……見到許多流民,戰亂不過月餘,各地已經有不少盜匪橫行,其中更有不少是原本朝廷的兵馬流落成寇。我就想……來見見信王殿下,或許能夠勸說一二。”
    於鼎寒道:“但是,信王顯然將你當成了千金買骨裏的那個馬骨。我們還沒進城,就聽聞信王殿下對陵光公子極盡禮遇,到處都在傳說信王殿下禮賢下士。”
    當然,這個傳說有幾分是真的,還有幾分是信王的人自己散播的就要再議了
    謝梧麵露羞愧,“是晚輩托大了。”
    “你有這份心,便是好的。”於鼎寒搖搖頭道:“潁州城不是該久留之處,早些離開吧。”
    “可是於相您……”謝梧蹙眉道。
    於鼎寒擺擺手道:“老夫心裏有數,信王要你傳的話你傳了,回去吧。”
    於鼎寒端茶送客,謝梧自然不能再留。隻得輕歎了口氣,起身朝於鼎寒深深地一揖,道:“於相保重。”
    於鼎寒點了點頭,不再抬眼看謝梧,謝梧朝旁邊的謝奐微微點頭示意後,轉身走了出去。
    晚上王府的夜宴謝梧一直提著心,她在心中懷疑著會不會有人在宴會上行刺於鼎寒。但事情並沒有如她所想,整個宴會平靜無波。
    秦牧請來了潁州城所有的官員和有名望的人,一場宴會下來倒是有些賓主盡歡的意思。許多人見此情形,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幾分期望。
    或許這場戰事很快就會結束,當朝右相親自來潁州勸降,信王殿下又如此周到的招待,顯然並不是全無和平解決的可能的。
    但另外一些人卻又是心中一沉,潁州既然已經起兵叛變,想要兵不血刃的結束是不可能的。
    即便朝廷願意一時放過信王和周兆戎,他們這些跟著起兵的小嘍囉也逃不了一死。
    既然信王已經帶他們走上了這條路,那就必須走到底!
    清晨天還沒亮,謝梧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唐棠就從外麵闖了進來,“阿梧姐姐,出事了!”
    唐棠顯然是真的著急了,直接就叫出了阿梧姐姐四個字。
    躺在床上的謝梧猛地睜開眼睛,定了定神才問道:“出什麽事了?”
    唐棠道:“你昨晚讓我們注意朝廷來招降的人,不久前有人襲擊了城中那位右相住的院子,聽說那位右相受了重傷。”
    謝梧從床上坐起身來,揉了揉眉心問道:“楚平回來了麽?”
    唐棠搖頭道:“還沒有,昨晚走的時候說辰時回來。”
    謝梧飛快地起身更衣洗漱,不過一刻鍾功夫,白衣翩翩的陵光公子便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唐棠正坐在外間的桌邊把玩著手中的暗器,聽見她的腳步聲才回頭道:“今早淩晨,有十來個高手闖入信王府的客院,那位於相……傷得不輕,和信王的招降談判恐怕要延後了。”
    謝梧冷笑了一聲,“十幾個高手,就能闖入信王府?什麽樣的高手?”
    如今秦牧在造反,生怕朝廷派錦衣衛或者東廠來暗殺他,王府裏高手如雲。
    即便是昨天謝梧去書房見秦牧的時候,謝梧如果想不開敢在書房裏對秦牧下手,恐怕也得立刻死在那裏。
    唐棠聳聳肩,道:“剛剛送王府裏丟出來十幾具屍體,我偷偷去看了一下。實力應該確實都不弱,但是……像是軍中的人。”
    謝梧沉吟片刻道:“於相沒死就好,等楚平回來再說。昨晚我給你的東西,可有線索了?”
    唐棠從身側的錦袋中取出一方白色素帕打開,裏麵放著一根青絲。
    唐棠道:“這個香味兒很特別,普通人聞起來隻會以為是鳳帷香,主要配方是鬱金香,沉香還有蘇合香等。但這些應該都不會引起你的注意,真正特別的是這裏麵有一味罌粟。”
    謝梧道:“罌粟應該沒有香味。”至少是味道很淡,也許有人能夠分辨,但謝梧自己是肯定分辨不出來的。
    “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時並未多想,隻是突然晃了下神。當時也來不及做別的,隻能勾了她衣服上的一根發絲。”
    她當時也並不確定是不是有問題,又或者即便有問題一根頭發有沒有用,隻是當時也做不了其他。
    唐棠雙手托著下巴,道:“罌粟本身確實沒什麽味道,但與鳳帷香裏的兩樣配料相合,就會產生一種清冽的氣味。這其實是一種單獨的醒神香的配方,但這種香方……”
    唐棠看了看謝梧道:“這種香開始沒什麽感覺,而且對提升醒腦極具功效,但時間久了卻會上癮,一旦斷了……”
    “如何?”
    “比用阿芙蓉上癮還慘。”唐棠道:“至於楚哥哥為什麽會因此晃神,應該是你比較敏感,而且你本身常用的香跟這個相衝。”
    謝梧確實常用香料,但她用的所有香方都是大姐姐親自調配的,因為她經常失眠就連冬凜都沒法子。
    大姐姐在調香一道上天賦異稟,調出來的香比冬凜這個神醫的藥還管用。
    謝梧扯下腰間的香囊丟給唐棠,“這是這次回蜀中後大姐姐派人送來的,我平時用著很好。”
    唐棠打開聞了聞,道:“這裏麵有冰山之巔特有的日照蓮,跟罌粟相衝,如果你帶著這香囊和那位信王妃相處久了,不僅會晃神說不定還會頭暈頭痛。當然,她也一樣。”
    謝梧挑了挑眉,將香囊收了回來掛好,“還有這好處?”
    唐棠不解,“這算什麽好處?又不能解毒。我唐家能解百毒的清心散才是真的好。”
    謝梧搖搖頭,走到唐棠對麵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道:“鳳帷香,這可是宮中後妃和宗室命婦才有資格用的。謝綰在京城恐怕日子過得也不自由,這香……自然是宮裏送去的,她自己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藥嗎?”
    唐棠搖頭,這不是她擅長的東西。
    “這是想要控製她,還是想要借機對秦牧下毒?”
    唐棠道:“這個毒……也算是毒吧,除非那個秦牧日日跟她相處,至少半個月才有可能成癮。不過一般人聞到那香味隻會覺得很舒服,說不定會主動延長和她相處的時間,確實有可能染上毒癮。”
    “可是……這個發作起來雖然比阿芙蓉成癮還慘,但隻要不斷對身體的危害卻沒有那麽大。秦牧是信王,這玩意兒對他來說不難找,想要靠這個藥死他,不用十年也要八年。”
    唐棠不解地道:“皇宮那種地方,不至於沒有更好用的毒藥吧?”
    謝梧笑道:“那就是為了控製謝綰了。”
    唐棠聳聳肩,“誰知道呢?”
    辰時初,出去了一整晚的楚平準時回來了。
    小院裏,謝梧正在看書,唐棠坐在一邊的樹上自得其樂地玩兒。
    見楚平回來,謝梧放下書抬頭笑道:“如何?”
    楚平恭敬地道:“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於鼎寒離開京城一天後,韓昭也離開了皇宮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謝梧有些玩味地低喃著,好一會兒才問道:“於家呢?”
    楚平搖頭道:“沒有於家的消息。”
    沒有消息就說明一切正常,至少泰和帝不是以於家人為要挾,讓於鼎寒主動來赴死的。
    不過也不好說,皇帝真要對於家動手,也就是轉眼間的事,未必會事先表現出來。
    謝梧歎了口氣道:“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楚平躬身告退,轉身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謝梧靠著桌邊回眸思索著,韓昭……該不是來了潁州城吧?
    泰和帝身邊有名的高手,夏璟臣去了北境,沈缺和韓昭都離開京城下落不明,總有一個會來潁州。
    按照時間算,韓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韓昭來了潁州,那麽沈缺又去了哪裏呢?
    謝梧低垂的眸光微閃,手指輕輕在桌麵上敲擊了兩下。
    西、北。
    還有秦牧……他想當蜀王。如果秦牧真的成了蜀王,蜀中,肅州,寧州,大慶西南西北還能好麽?
    當然了,好不容易少了一個蜀王,謝梧也絕不希望蜀中再多一個王。
    真是多事之秋啊,想好好的當個富甲天下的有錢人怎麽那麽難呢?
    用過了午膳,謝梧正要出門逛逛,前麵的管事來稟告,有位姓謝的將軍求見。
    謝梧聞言挑了挑眉,命人將人請進來。
    片刻後,毫不意外地看到謝奐。
    謝奐臉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血痕,氣色精神倒是不錯,看來於鼎寒的傷應該不要緊。
    謝梧起身相迎,笑容如春風拂麵。
    “謝世子怎麽有空大駕光臨?”謝梧笑道:“昨天蘭歌有些失禮,還請世子見諒。”
    謝奐注視著眼前的少年,微微點頭道:“陵光公子客氣了,在下是奉於相之命而來,打擾公子了。”
    “世子客氣,請坐。”
    兩人進了花廳坐下,這小院裏沒有侍女仆從,唐棠隻得親自端茶上來。放下茶壺茶杯,臨走時還忍不住多看了謝奐幾眼。她是知道謝奐和謝梧的關係的,因此對這位阿梧姐姐的親哥哥,自然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謝奐被她盯著看了好幾眼,有些不解地蹙眉,以為自己儀容有什麽不妥。
    謝梧笑道:“棠兒年紀小,頭一回見到將軍有些好奇,還請世子見諒。”
    謝奐自然不能跟個小姑娘計較,幹脆撇開了這個話題,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遞給謝梧。
    “這是於相的親筆信,請公子過目。”
    謝梧道了聲謝,接過信來打開。
    於鼎寒不僅是位極人臣的高官,更是一代大儒,一手字跡不遜於當世任何書法大家。但此時謝梧卻沒有心思欣賞於鼎寒的字,她的心思都落到了信上的內容裏。
    花廳裏陷入了沉默,不知過了多久謝梧才抬起頭來,輕輕將手中的信放到桌上。
    “昨天,於相還叮囑我早些離開潁州。”謝梧蹙眉道。
    謝奐沉默了片刻,才道:“此事在下問過於相,於相說……此事事關潁州城數萬百姓的生死。如果公子要離開潁州……還請盡快,最好在兩日之內遠離淮南,近期……幾年內都不要回來。”
    謝梧忍不住苦笑,歎了口氣道:“看來,這次確實是攤上大事了。”
    “我在潁州城的消息早已經人盡皆知,現在離開有用嗎?”謝梧問道。
    謝奐搖頭道:“在下不知。”
    謝梧打量著謝奐,好奇道:“謝世子不走?你是英國公世子,就算看在英國公的麵子上,宮裏那位也會對你睜隻眼閉隻眼吧?”
    謝奐望著他,平靜地道:“我如今是平南軍副將,於相的隨身護衛。”
    謝梧微微偏頭,很快明白了謝奐的意思。
    她一時沒有言語,心中倒是對這位大哥生出了幾分欽佩。
    母親早逝,父親也不算什麽好人,這位英國公世子倒是長成了一個正直有擔當的人。
    謝梧輕歎了一聲道:“請謝將軍轉告於相,此事楚蘭歌會盡力而為。”
    送走了謝奐,謝梧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將那封信拿起來再看了一遍,然後收入掌中揉成了一團。
    “唐棠!”
    “來啦!”唐棠飛快地從外麵探出一個腦袋來。
    謝梧沉聲道:“傳令下去,我們在潁州城裏的人明天傍晚之前全部撤出去,換甲字組的人進來,三天內我要看到人。告訴他們,此次任務危險程度……天字級。”
    唐棠忍不住抽了口涼氣,“玩這麽大?”
    甲字組都是九天會內最厲害的高手,分散在各地幫助解決一些極其危險的麻煩,但平時極少動用。因為這些人與其說是九天會的下屬,不如說是九天會的供奉,九天會每年花費極大的價錢養著他們,每次通用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平時也不限製他們的行為和去向,隻在需要的時候召喚。
    比如先前在夔州的時候,那位枯號山的枯鬆先生以及那位天工鬼手朱老先生。而天字級任務,更是等級最高最危險的任務。
    上次謝梧去京城劫詔獄,也就動用了一位天工鬼手,任務等級是乙等。
    這次是要動用潁州附近所有的高手?據她所知潁州附近三天內能收到信息並趕到的,至少有五位。
    當然,也未必所有人都會願意接這個任務。
    九天會並不強迫他們接危險任務,但連續兩次召喚不應,以後也就不會再有供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