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啟用與調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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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內的宮殿裏,奏折和筆墨瓷器撒了一地。落在地上的硯台裏墨汁四濺,將地麵染上了一點點墨色,
    殿中的內侍宮女們紛紛跪倒在地上,隻敢將頭觸碰著地麵,絲毫不敢仰視前方帝王的暴怒的麵容。
    垂拱殿外,杜演低垂著眼眸神色平靜地聽著裏麵傳來的摔砸聲音。
    他身旁站著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南靖公主駙馬沈鬱還有許久未曾入宮的英國公謝胤。
    兵部尚書聽著裏麵的聲音,忍不住抖了抖,小聲問旁邊的杜演,“杜相,您說這……”
    杜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方才早朝上的事,黃大人心裏趁早有個章程吧。”
    兵部尚書聞言忍不住歎了口氣,都是官場上混跡了幾十年的老狐狸,他哪裏會不知道陛下召見他們所為何事,隻是這事兒他就是難辦啊。
    “怎麽就成這樣了呢?”兵部尚書忍不住低聲道。
    這些年雖然一直都不算安穩,但也都是些小打小鬧,並沒有掀起什麽大風大浪。隻要不遇到大的天災人禍,誰不是這麽過的呢?
    可今年從年初開始就沒個好消息,先是光州騷亂,剛被以剿匪之名壓下去,青州又起了大亂。然後是京城發生的一連串血案,至今也沒個正經的說法。到了下半年,先是信王叛亂,然後青州的叛軍死灰複燃,如今就連江南都……
    “這哪裏忙得過來啊。”
    站在他身邊的戶部尚書也跟著歎氣,低聲道:“年初的時候,欽天監說今年年景不好,還真給說中了。如今國庫空虛,哪裏來的錢糧平叛?”
    謝胤站在一邊,沉默地聽著兩人低聲交談,臉上的神色淡定無波,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但此時在場的人中,隻有他的嫡長子正身在戰場。
    兵部尚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想起幾個月前英國公府的一連串事情,心中對這位英國公有幾分同情。
    “幾位大人,陛下請幾位入內。”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地出來,低聲道。
    眾人踏入殿中,泰和帝已經坐回了書案後麵,冷言看著進來的幾人。
    幾個在外麵都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此時卻都低著頭垂著眼,神態恭敬無比的行禮,對地上的雜亂視若無睹。
    “臣等叩見陛下。”
    “平身吧。”泰和帝冷聲道,他陰冷的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杜演身上,“杜相,於鼎寒還沒回來?”
    杜演躬身道:“啟稟陛下,前日剛收到於相的折子,沈丘和阜南兩地都已經收複,潁州城中也漸漸恢複了秩序。於相請旨就近提拔任命新的潁州知府,隻等新官上任便啟程回京。如今算來……回複的折子應該已經到潁州了,於相許是已經啟程了。”
    隻是於鼎寒年紀不輕了,必然不可能快馬疾馳回京,便是走水路也要十來天。
    泰和帝輕哼一聲,道:“潁州叛亂剛壓下去,淮南又鬧大了,那個徐克安,到底是什麽來路?如今還沒有消息?”
    眾人低下頭不敢搭話,泰和帝站起身來,在殿階上來回走動,目光卻緊緊盯著地下眾人,“還有江南……哼!不到半月功夫,被人連續拿下揚州鎮江,金陵也岌岌可危……江南那麽多駐軍,都是幹什麽吃的!”
    大殿裏一片寂靜。
    “怎麽都不說話了?平時不是挺能說的麽?現在都啞巴了?”
    這話著實是冤枉了,在場的謝胤和沈鬱除非皇帝召見幾乎不上朝,杜演和兩位尚書也都不是喜歡多話的人。
    杜演在心裏歎了口氣,道:“陛下,如今最要緊的自然是出兵平叛,隻是……這領兵的人選,卻還要陛下聖裁。”
    泰和帝低眉沉思了片刻,沉聲道:“吳暢不是在潁州嗎?傳令讓他立刻率軍前往彭城平叛!淮南各地駐軍,都歸他節製!”
    眾人應聲稱是,兵部尚書看了看身邊的同僚,在心中叫了聲苦,還是不得不上前道:“陛下,彭城有定國將軍,想必安穩無憂。但江南……金陵是江南重鎮,若是被叛軍拿下後果不堪設想,隻怕整個江南都會失去控製。這江南叛軍能在極短的時間裏拿下三座重鎮,隻怕實力不容小覷,這平叛的人……”
    江南占了大慶大半賦稅,卻是萬萬不能落入叛賊之手的。
    大殿裏氣氛更加凝重了幾分,半晌泰和帝才沉聲道:“英國公謝胤接旨。”
    謝胤上前,跪地接旨。
    “命謝胤為左軍都督同知,授鎮南將軍印,統帥二十萬鎮南軍,前往江南平定叛亂!”泰和帝沉著臉道。
    謝胤麵不改色,恭敬地領旨謝恩。
    對於泰和帝突然啟用被閑置多年的謝胤,在場眾人都毫不意外。
    方才在垂拱殿外看到謝胤,他們其實就已經心裏有數了。如今北邊還在打仗,各地邊陲也不能缺人,著實是再也調不出來什麽厲害的將領了。
    謝胤當年也曾經是戰功赫赫的青年將軍,若不是被閑置多年,戰功不說與封大將軍相比,想來不會低於定國將軍。
    更何況,謝家在軍中頗有底蘊,這是定國將軍比不了的,同時也是泰和帝忌憚的。
    果然,隻聽泰和帝沉聲道:“另外,再傳令容王秦灝安王秦淙,前往節製浙閩,湖廣兩地兵馬,與英國公分三路圍剿江南叛軍!”
    “臣等領命。”眾人齊聲應道。
    泰和帝目光掃過眾人,這才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他擺擺手道:“具體的細節,兵馬糧草調度,你們下去再議吧。朕要看到,大軍五日之內啟程!”
    戶部尚書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泰和帝,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國庫有沒有錢糧,平叛都不可能耽誤。
    “都退下,駙馬留下。”
    “臣等告退。”眾人躬身告退,隻留下了南靖公主的駙馬沈鬱。
    直到眾人的腳步聲在殿外消失,殿中重新恢複了平靜。泰和帝才看向一直在旁邊佇立著仿佛自己不存在的黃澤,問道:“沈缺那裏,可有什麽消息?”
    黃澤連忙道:“啟稟陛下,沈指揮使近日沒有消息傳回來,上次傳回消息還是十天前。”
    泰和帝皺眉道:“這個朕知道,以他的能力這些日子還沒有消息,恐怕是遇到了什麽阻礙。”
    “駙馬。”
    “臣在。”沈鬱恭敬地道。
    泰和帝道:“你帶人去西北看看,另外替朕帶一道密旨去給缺兒。”
    “臣領旨。”
    泰和帝從桌上的匣子裏取出一道密封的聖旨,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泰和帝保養得極好的手指在那聖旨上劃過,道:“先前朕讓他做的事,實在做不到就算了。這上麵的……務必要盡快完成,讓他不要讓朕失望。”
    沈鬱上前接過了密旨,再次躬身稱是。
    泰和帝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等到沈鬱出了門,泰和帝才看向黃澤道:“韓昭在潁州的差事辦砸了。”
    黃澤低頭沒有言語,他知道泰和帝並不是想聽他發表對韓昭的意見。
    果然泰和帝隻是歎了口氣,道:“韓昭忠心是有的,實力也是數一數二的,但論辦事的手段,卻是遠不及夏璟臣。”
    黃澤抬頭看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趙端,趙端不著痕跡地朝他使了個眼色。
    黃澤心中有數,斟酌了片刻道:“陛下說的是,韓掌印素來負責宮闈拱衛,那些繁瑣的雜事原不是他擅長的。莫說是陛下,便是老奴這裏……自從夏璟臣去了北邊,東廠的事務也是諸多紕漏。”
    “如今淮南江南諸事繁雜,若有他坐鎮江南,想來可為陛下解憂。”黃澤道。
    泰和帝思索著,“他若是去了江南,北境又該派何人去?”
    黃澤道:“近期北境戰事頗順,如今北方已入嚴冬,北狄人也該退兵了。不若從京中另派一人為北方鎮守太監,將夏璟臣換回來?”
    泰和帝沉吟片刻,方才點頭道:“也罷,到底打仗是鎮邊將軍的事,京中派去的人也是監軍之用,倒也未必非得要夏璟臣。”
    原本派太監去軍中就是為了監軍的,泰和帝喜歡派夏璟臣是因為夏璟臣真的能打仗。畢竟皇帝任用太監監視將領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派夏璟臣這樣有本事的人去,不容易引起軍中將領的抗拒,也能給他臉上增光。
    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夏璟臣去辦,也就隻能再另外派人去北方了。
    “擬旨吧,升夏璟臣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總管江南事務,依然兼領東廠提督之職。讓他不用回京城述職,直接去江南吧。”
    “是,老奴領旨。”黃澤俯身道。
    黎陽書院
    謝梧並不知道朝中有這一番人事變動,她正乖巧地端坐在樵隱先生麵前,準備迎接樵隱先生對她策論的點評。
    樵隱先生拿著手裏的策論,花白的眉毛微皺,半晌沒有言語。
    莊融陽坐在一邊,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家祖父。
    祖父拿著這篇策論已經看了兩刻多鍾了,這情形著實是有些少見。他悄悄伸手戳了戳旁邊的謝梧,以眼神示意:你到底寫了什麽東西?
    謝梧無辜地輕輕搖頭,她也不知道寫了什麽讓老人家皺眉的東西。連忙在心中回想了一下自己花了三天功夫寫的文章,也沒什麽大逆不道或者蠢出升天的東西啊。
    可能,大概,跟從前在浮雲山的時候寫的東西有點差距,但也沒差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吧?
    又過了半晌,樵隱先生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策論,看向謝梧問道:“這是你這三天寫出來的?”
    謝梧乖巧地笑道:“回先生,正是。蘭歌在西涼隻顧著遊玩,未能深入觀摩研究西涼朝廷局勢,隻有這些淺見,讓先生見笑了。”
    樵隱先生微微眯眼,很快又笑出聲來。
    “這可算不得淺見了,雖然文采略平實了些,但……這般見地,恐怕就是那些在朝中混跡十多年的人,也沒有幾個能寫得出來。”
    謝梧暗暗抹了一把汗,幹笑道:“先生高看晚輩了。”
    “玄之果真是眼光獨到啊。”樵隱先生望著謝梧,有些感慨地道。
    這篇策論若論文采辭藻,著實隻能算中上,當不得什麽驚才絕豔的讚美。但文章裏所蘊含的見地,卻更像是對這方麵研究多年的老成官員,偶爾甚至有一些令人驚豔深思的觀點。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還不滿二十。
    樵隱先生已經看出,這少年或許成不了以詩文名傳後世的才子。但若入朝為官,隻要不在官場勾心鬥角中落敗,將來的成就定然不會差。
    “前些日子於鼎寒來信說想收你做弟子,如今看來當朝丞相的眼光果真不錯。”樵隱先生笑道。
    “於相說笑罷了,樵隱先生怎麽也拿這個打趣晚輩。”謝梧無奈道。
    樵隱先生搖頭道:“不是打趣。你老師一時半刻恐怕也沒工夫管你,不如這兩年你就留在黎陽書院讀書?”
    謝梧道:“多謝先生厚愛,隻是晚輩還有些事情要辦,無福在先生跟前受教。”
    樵隱先生有些惋惜,“也罷,你既跟了他求學多年,想來也待不慣黎陽書院這樣拘束的地方。”
    “祖父!”坐在旁邊的莊融陽等得心焦,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去看樵隱先生手裏的策論。
    樵隱先生伸手將策論遞給了他,道:“看看吧,看看人家寫的是什麽,你一把年紀又在寫些什麽?”
    “……”您老這不是在挑撥我倆關係吧?
    樵隱先生站起身來,望著謝梧歎了口氣道:“你既聽了我幾天課,我便也算是你的半個老師,往後若有什麽我這個老頭子幫得上忙的,寫封信過來。”
    謝梧連忙起身,恭敬地一揖,“蘭歌多謝先生教誨。”
    她聽得出來樵隱先生是真心實意想要照拂自己這個隻上了幾天課的學生,隻是楚蘭歌往後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在外行走了,心中一時有幾分歉疚。
    目送樵隱先生出去,謝梧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直到被莊融陽一掌拍醒過來。
    一抬頭就對上了莊融陽複雜的眼神,謝梧眨了眨眼睛,“莊兄?”
    莊融陽歎氣道:“看了你的文章我才知道,這幾年不能參加科舉也不算什麽大事。我的文章……果然還需要細細打磨幾年啊。”
    謝梧笑了笑,“莊兄,我方才是怕莊老挑我刺兒,這文章我琢磨了快一年了。我說三天寫完的,萬一莊老不滿意我也有個台階好下啊。若是參加會試,殿試策論可給不了我三天時間,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麽著呢。”
    莊融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以為我傻?”說罷他又歎了口氣,“就算給我一年功夫,我也寫不出來。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個你還有那個黎爍……我莫不是要被拍死在岸邊上?可怎麽得了啊。”
    謝梧見他眉宇舒朗,並無憤懣之色,忍不住失笑道:“莊兄,誇張了。”
    無論是她還是黎爍,跟莊融陽的學識差距都遠沒有到那個地步。真比學識淵博精深她是比不過莊融陽的,她比莊融陽多的其實是眼界思想和曆練。
    她這算是作弊,倒也沒什麽可值得驕傲的。
    “祖父那裏過了,你就要走了?”莊融陽有些不舍地問道。
    謝梧點頭道:“是,打擾莊老這些天,也該告辭了。”
    莊融陽歎了口氣道:“有空記得回來看看,也要寫封信報個平安。”
    謝梧鄭重地點頭,淡笑道:“好,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