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忘了我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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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就是這樣…額頭要擦到,還有臉頰,下巴這裏…都要弄幹淨。”柳如煙的聲音柔軟得像羽毛,小心翼翼在一旁引導,生怕驚擾了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溫熱的毛巾拂過肌膚,帶著微微濕意,陸沉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但沒有抗拒。
    擦淨了那張依舊俊朗,卻失了靈魂光彩的臉龐,柳如煙又拿起一支嶄新的牙刷,細致地擠上帶著薄荷清香的牙膏。
    “看,這個叫牙刷,白色的這個叫牙膏,”她將牙刷遞到陸沉眼前,動作緩慢,像是在展示一件新奇的玩具,“用它,把牙齒刷幹淨,牙齒才不會疼,不會壞掉。”
    陸沉接過牙刷,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握住塑料刷柄,深邃的眼眸裏映著牙刷的影子,隨即轉向柳如煙,那眼神清澈見底,卻也空洞得令人心悸,像個等待指令的孩童。
    “嘴巴張開,像我這樣,啊——”柳如煙誇張地示範,唇角努力彎起一個溫柔弧度。
    “然後,把牙刷放進去,輕輕地…像這樣刷,”她伸出手,覆蓋住陸沉握著牙刷的手背,肌膚相觸瞬間,她心頭微顫,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引導著他的手臂,“上麵,下麵,裏麵,外麵…都要刷到,慢慢來,不急。”
    陸沉極為順從,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種初生的僵硬與茫然,但他很認真,模仿著柳如煙教導的軌跡,機械地,卻又無比專注地重複。
    直播間裏,早已被滾燙的淚水淹沒。
    彈幕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刷屏。
    “不行了…我的眼淚開關壞掉了…嗚嗚嗚…煙煙太苦了…”
    “看著柳如煙像哄小寶寶一樣教陸沉洗漱…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喘不過氣。”
    “這畫麵對比太殘忍了…曾經那個光芒萬丈的陸沉…現在連基本自理都要重新學…”
    “柳如煙…她真的…我找不到詞形容…這份愛,重得讓人心疼。”
    “陸沉!你給我爭氣一點啊!快點醒過來!看看你老婆為你付出了多少!”
    “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在提醒我們,陸沉他…病得有多重,忘得有多徹底…”
    “但他學得好認真…你們看到了嗎?煙煙教一遍,陸沉就能跟著做了!”
    “是的!學得很快!這算不算是一個好兆頭?說明…說明他不是完全沒有恢複的可能?”
    “希望!黑暗裏的一點微光!我看到了!”
    “加油啊陸沉!加油啊煙煙!我們都在!”
    “我們所有人,都會陪著你們走下去!”
    柳如煙細心地幫陸沉漱去口中的泡沫,用柔軟毛巾擦拭他唇角殘留的水漬,凝視著鏡中那張幹淨卻依舊茫然空洞的臉龐,她抬手,指尖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拂過陸沉柔軟的發絲:“好了,洗漱完了,我們去睡覺。”
    回到臥室,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柳如煙身上清雅的香氣混合味道。
    柳如煙耐心地幫陸沉解開外衣紐扣,動作輕柔,扶著他略顯單薄的身體躺倒在柔軟大床上。
    房間裏隻亮著一盞暖黃色的床頭燈,光線曖昧而柔和,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柳如煙拿起疊放在床尾的蠶絲被,輕輕一抖,被子如同雲朵般散開。
    陸沉躺在床上,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睜得很大,直勾勾地望著素白的天花板,瞳孔深處似乎有微光流轉,卻又迅速湮滅,無人知曉他在想什麽,或許…什麽都沒想。
    “蓋上被子,晚上會降溫,蓋好了才不會冷。”柳如煙低語著,將被子輕柔地覆蓋在陸沉身上。
    被子觸及身體的瞬間,陸沉似乎有些不適應,身體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受驚的蝶。
    柳如煙彎下腰,仔仔細細幫他把被角掖好,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虔誠的嗬護,仿佛在對待一件世間最珍貴的、一碰即碎的藝術品。
    “被子蓋在身上,是暖暖的感覺,很舒服,這樣就不會冷了。”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哄慰意味,像母親在輕哄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陸沉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柳如煙臉上,那清澈依舊,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依賴感,如同迷途羔羊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閉上眼睛,睡吧。”柳如煙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她伸出手,學著記憶裏母親的樣子,輕輕拍打著陸沉的胳膊,哼起了不成調的搖籃曲。
    陸沉凝視著她,那目光純粹得讓人心碎,過了好一陣,他才仿佛理解了指令,緩慢地,極為順從地闔上了雙眼。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而綿長,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似乎真的沉入了無憂無慮的夢境。
    柳如煙維持著坐姿,一動不動,在床邊靜靜守候,貪婪地描摹著他熟睡的側臉。
    這張臉,她愛了二十多年,熟悉到融入骨血,閉眼就能勾勒出每一根線條。可此刻,沉睡中的陸沉,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陌生,仿佛隔著一個無法逾越的世界。
    她控製不住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帶著無限的眷戀與蝕骨的心疼,輕輕拂過他日漸消瘦的臉頰輪廓。
    時間仿佛靜止,又仿佛流淌了很久很久。
    直到確認陸沉徹底睡熟,呼吸平穩得聽不見一絲雜音,柳如煙才像個怕驚擾聖靈的信徒,躡手躡腳站起身,動作輕緩到極致,走向房間角落。
    那裏,直播用的手機還亮著屏幕,支架安靜地立著。
    她坐回鏡頭前,屏幕上彈幕依舊如潮水般滾動,密密麻麻,絕大多數是安慰、鼓勵和心疼的話語。
    柳如煙對著鏡頭,精致的臉龐上寫滿了奔波一天的疲憊,但那雙美麗的眼眸,在燈光下卻閃爍著異常清亮的光芒。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一直陪著我,也陪著陸沉。”她的嗓音因為壓抑和疲倦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下意識瞥向床上熟睡的身影,生怕一絲聲響都會將他驚醒。
    “今天…陸沉他學得很快,對不對?”柳如煙的嘴角,努力向上牽引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尋求觀眾的認同,更像是在給自己注入一絲堅持下去的勇氣,“他能自己好好吃飯了,還會…還會提醒我吃飯。他學會了怎麽用那個水龍頭洗臉,也學會了自己刷牙,雖然…雖然動作還是不太熟練……”
    她的話語頓了頓,眼眶控製不住地微微泛紅,淚光在眼底閃爍,但她倔強地仰起頭,硬生生將淚意逼了回去。
    “我覺得…他會好起來的。”柳如煙的聲音裏摻雜著一絲微弱的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信念,“陸沉他那麽聰明,那麽驕傲…他一定能好起來的!”
    直播間的彈幕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爆炸,滿屏都是“加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相信!”。
    柳如煙凝視著屏幕,眼神裏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日夜煎熬的掙紮,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種溫柔到極致的執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做出了一個足以撼動所有人心靈的決定。她直視著鏡頭,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無比,擲地有聲:
    “就算…就算陸沉以後,再也想不起我了,也沒關係。”
    “就算他徹底忘記了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忘記了他曾經怎樣深愛過我,忘記了我曾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無可替代的那個人…都沒關係。”
    “我可以……”她的聲音猛地哽咽了一下,喉頭劇烈滑動,但她迅速穩住心神,淚水卻已不受控製地滑落,“我可以…再重新追他一次。我可以再讓他,重新認識我一次,重新…愛上我一次。”
    “我可以…再努力一次,成為他生命裏…哪怕…哪怕隻是在他生命最後僅剩的時光裏,那個…最重要的人。”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瞬間在直播間掀起了山崩海嘯般的狂瀾。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冷匕首,狠狠紮進了所有觀眾心髒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
    太虐了!
    這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哭喊、捶胸頓足的悲慟,都要讓人肝腸寸斷!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深沉、怎樣悲壯、怎樣絕望卻又充滿希望的愛啊!
    柳如煙她…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最殘忍的打算!做好了陸沉永遠無法康複,甚至…生命可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準備!即使結局注定是悲劇,她也願意守在他身邊,從零開始,隻為了在他有限的、混沌的時光裏,再次刻下屬於她的印記,再次成為他的唯一!
    彈幕出現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停滯。
    隨後,是更加洶湧澎湃的淚水與哭喊,幾乎要衝破屏幕。
    “嗚嗚嗚嗚嗚嗚……煙煙!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你怎麽能這麽想!”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崩潰了!這比刀子割在我心上還疼!”
    “為什麽啊!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為什麽要讓這麽相愛的人承受這種痛苦!”
    “煙煙,你別這樣想…陸沉會好起來的!他那麽愛你,他一定會想起來你的!一定會的!”
    “這簡直是在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啊!”
    “別說了…煙煙…求求你別再說了…我心都要碎了…”
    “我一個快三十的大老爺們,現在哭得像個二百斤的傻子…”
    “這大概…就是愛情最偉大、最悲壯的樣子吧…不求任何回報,隻求能夠陪伴。”
    “‘即使你忘記了全世界,我也會再次走向你,讓你重新愛上我。’…我記下這句話了,這是我聽過最美也最痛的情話。”
    “我的眼淚不值錢!都給煙煙!為這份絕望又堅韌的愛情而流!”
    柳如煙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淚水與安慰,積蓄已久的淚水終於決堤,順著臉頰無聲滑落。但她的嘴角,卻在這時,緩緩地,艱難地,綻放出一個比哭泣更讓人揪心萬分的笑容。
    那笑容裏,有卸下重擔的釋然,有義無反顧的決心,也有著對渺茫未來那一點星光的無限希冀。
    “他會的。”柳如煙抬手,胡亂擦了把眼淚,帶著鼻音笑著強調,語氣卻異常肯定,“你們沒看到嗎?陸沉今天學東西真的很快,吃飯消化也還好。醫生也說了,這些都是非常好的現象。”
    “隻要他還願意學,隻要他還願意吃東西,就一定還有希望,不是嗎?”
    她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無比真誠的、帶著斑駁淚痕的笑容:“好了,時間很晚了,大家也早點去休息吧。真的…謝謝你們今天的陪伴。”
    “明天,我還會繼續直播。和大家一起,陪著陸沉,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晚安。”
    說完最後兩個字,柳如煙對著鏡頭輕輕揮了揮手,指尖劃過空氣,然後果斷地關閉了直播。
    房間裏瞬間恢複了極致的安靜,隻剩下床上陸沉平穩悠長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偶爾掠過的、帶著涼意的夜風嗚咽聲。
    柳如煙再次走到床邊,靜靜佇立。